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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已經把傅紅雪移到了另外一間廂房裡。
溫玉撐著腦袋, 看著躺在床上的少年刀客。
少年的臉蒼白而瘦削,他的額頭上正在不斷地滲出冷汗, 漆黑的碎發黏在他的臉側,只讓他的皮膚顯得更加的蒼白、頭髮顯得更加的漆黑。
他的左手還握著刀。
握刀似乎已經成為了他的本能,亦或者說,在經歷了剛剛那一連串的打擊之後,他已經發現, 其實自己這輩子……什麼都沒有擁有過,最親的親人是個騙子, 嚴肅的仇恨也不過是個笑話。
唯有刀。
唯有刀是屬於他的。
因為死物永遠都不會背叛。
他緊緊地握著刀, 即使在睡夢之中也如此用力,蒼白的手背之上迸出青筋來,整個人微微地發著抖。
他又發燒了。
身上的傷口本來就沒好, 又經歷了一場如此之大的變故,發燒也是正常,溫玉小姐在空間裡找了半天, 終於找到一瓶不知道什麼時候買回來的少兒用退燒藥,先給他喝下去了。
她坐在窗邊, 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喝。
這樣說來,很多事情都發生在晚上。
殺石觀音在晚上、上官飛燕大鬧珠光寶氣閣在晚上、殺原隨雲……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不過洞天福地里那樣的黑,和晚上也沒有區別吧。
夜晚或許的確是牛鬼蛇神們喜歡出來作惡的時候。
夜晚也令人脆弱的淚水與神情格外容易被隱藏。
溫玉忍不住伸出了手,想要撫摸一下傅紅雪的側臉。
他忽然猛地睜開了雙眼,死死地盯著她。
那雙漆黑的眼睛裡,此刻也布滿血絲,他眼眶通紅,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整個人的背部緊緊地弓著,像是一隻受傷的、躲在角落裡朝人齜牙咧嘴正在炸毛的小貓。
溫玉的手就停在了半空。
她正在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盯著傅紅雪。
傅紅雪也怔怔地盯著她,他臉色慘白一片,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要說話,又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溫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她說:「要是不知道該說什麼的話,不說也沒什麼的。」
傅紅雪渾身顫抖起來。
他忽然捂住了嘴,伏在榻邊兒上開始乾嘔了起來,這孩子的身體本來就算不得很好,一激動起來,那種癲癇的反應立刻就要纏上他,他又是個自尊心如此之強的人,那種恥辱的感覺……
溫玉又開始嘆氣。
她湊過去,安撫似得拍著傅紅雪的脊背,她的手碰到傅紅雪脊背的一瞬間,他渾身忽然都緊張起來,發著抖。
溫玉的手一僵。
無論她的出發點是怎麼樣的,但事情並沒有按照她想像中的那樣發展是真的……最慘烈的一幕之中,她與花白鳳的針鋒相對也是真的。
或許……
溫玉嘆道:「如果你現在不想見我,我去叫花滿樓哥哥來,好不好?」
花滿樓為人溫和,對待小朋友也有十足的耐心,以前在百花樓里住的時候,周邊一圈兒小朋友都很喜歡在百花樓門口晃來晃去,足見這位的小朋友緣。
傅紅雪沒有說話,他伏在榻上,還在不停地發抖,似乎是在努力抑制自己想要痛哭的衝動。
溫玉只好苦笑了一聲,轉身想出去了。
就在這時,她的袖子忽然被拉住了。
溫玉一怔,立刻回頭。
傅紅雪抓住了她的袖子。
他的手緊緊地攥著她的袖子,但是卻還在不停地乾嘔,眼淚順著他的眼角留下,他低著頭,溫玉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看見他虎口上迸起的青筋。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
溫玉看著他,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她並不算一個非常貼心的人。
在以前,她一個人住在探花路上,也有一些朋友,但都不深交,她父母早亡,親戚兩看生厭,與朋友們可以一起玩、卻不能一起哭。
其實她從來也不曾經歷過這樣的場面的,面對一個傷心欲絕的好孩子。
但這傷心欲絕的孩子,卻讓她忍不住想起小時候的自己,也讓她忍不住想起自己朋友們的童年時代。
她乾澀地道:「我不走,我坐在這裡陪你好不好?」
傅紅雪的肩頭聳動,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嗚咽聲,像一隻自己舔舐傷口的小獸。
溫玉坐了下來,把傅紅雪攬到了自己懷裡。
傅紅雪蜷縮著倒了下來,頭髮遮住了他的臉。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心裡是怎麼想的,他只是害怕而已……
他很害怕會被拋棄。
但他其實已經被拋棄了,被他尊敬、愛戴的母親拋棄了。
他從前無數次的告訴自己,母親是愛自己的,因為自己是他的兒子啊……呼延叔有時會同他講,母親十月懷胎有多麼的不容易,她生產之時,那些強烈的痛苦與強烈的愛意全都迸發了出來,她是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讓自己降生在這世上的……
傅紅雪每次聽到這件事,就覺得自己又能忍受下去,又能堅持下去了。
呼延叔說: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大公主都是為了你好啊!
於是傅紅雪也在心裡不停的告訴自己,娘是愛我的,娘是愛我的。
在很小的時候,他第一次提起刀。
呼延叔讓他練習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