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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鴻音這才看見這人懷裡竟然還抱著長長的圓枕。
晏鴻音就這麼默默注視著玉羅剎將枕頭放在腳踏邊緣,然後整個人靠著床邊極其自然地坐下來,圓枕的位置恰好抵在腰間,肩膀稍稍越過床榻邊緣的高度。
兩人就這麼一個靠在床頭,一個靠在床邊,語氣平淡地聊著那些不能為外人所知的話題。
「阿音當真就想這麼等著奪嫡結束?」
晏鴻音垂下眼帘:「天高皇帝遠,誰來當這個儲君都與我無關。」
「也是,的確和鎮撫使沒什麼大瓜葛。」
玉羅剎的腦袋往後靠了靠,好像坐的有些不舒服一樣蹭了幾下,幾綹髮絲不安分地侵入晏鴻音的床榻,搭在了晏鴻音的手背上,手指間。
「那和錦衣衛暗部指揮使的關係,大不大?」
晏鴻音的手背被玉羅剎的髮絲瘙得微癢,但她沒有動,整個人就像是玉雕成的人形,冰冷堅硬。
「很大。」
她回答。
玉羅剎是怎麼發現的,什麼時候確認的,這些都已然不重要,重要的是當晏鴻音真正的身份被掀開時,兩人之間的平衡便到了一個岌岌可危的地步。
晏鴻音作為錦衣衛首領,會不計一切代價維護朝廷,以皇帝的命令為先,一聲令下,利刃相向。
玉羅剎作為西方魔教教主,關外西域的無冕之王,在大皇子用玉羅剎僅剩的妹妹妹夫的性命來挑釁玉羅剎後,玉羅剎便絕對不會放過大皇子,他只會讓大皇子在體會過絕對絕望的痛苦,失去一切的萬念俱灰中悲慘死亡。
可大皇子再如何都是皇帝的親子,是朝廷的臉面,皇帝決不允許朝廷的威嚴被武林勢力玩弄於鼓掌之中。
兩人的立場從一開始,便是相對的。
「阿音,你知道麼,有些事躲避和順從是絕對不可能得到最佳結果的。」玉羅剎垂眼輕笑,「我的避其鋒芒,不願交鋒,換來了親人慘死,侄子成為孤兒。」
「阿音覺得,你會失去什麼呢?」
滿室苦澀的藥香之中,晏鴻音的聲音平靜淡淡:「我一無所有。」
「你有。」玉羅剎道,「你有這座院子。」
晏鴻音心神一震,咬了咬牙根,冷聲道:「如若有令,我下一刻便能殺了你。」
「嗯哼,我猜也是。」
玉羅剎手臂撐著床榻邊緣,整個人躺下去腦袋枕在床榻邊緣,挨著晏鴻音放在一邊的手蹭了蹭,埋怨道:「哎呀,你就不能說點好話哄一哄我?雖然我是挺好哄的,但是阿音你也得偶爾給點甜頭嘛,訓馬的人都知道打一棒子給一顆紅棗呢……阿音你就知道欺負我。」
晏鴻音對手邊瘙癢的觸感忍無可忍,手指伸進玉羅剎的髮絲中攥住那頭柔順如綢緞的髮絲禁錮住這人的腦袋,用力往後微微一拉,身子前傾低頭看著正下方這張五官昳麗的臉,眼中是跳動著的燭光:「我欺負你?是你要將我往深淵裡拽,還在這惡人先告狀?」
玉羅剎堪稱順從地由著晏鴻音的力道,自下而上仰視晏鴻音這張冷若霜雪,不可逼視的面容,勾起唇角,舌尖自貝齒間滑過,聲音輕柔得宛如毒蛇在耳畔誘惑低語:「阿音,皇帝是老了……卻還沒老到甘願退位的地步。」
晏鴻音的瞳孔震顫,手上一時間失了力道。
「痛痛痛——」曾經身重數十刀都沒吭過一聲的玉羅剎,因為幾根頭髮被拔斷而慘叫出聲,那聲音聽上去還很是悲慘,簡直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晏鴻音下意識鬆開手,看到手指間殘留的幾根捲髮,面無表情地默默將手收進膝上蓋著的被子裡。
「阿音!情趣歸情趣,頭髮不能這麼拔的!」玉羅剎眼眶紅紅地指責晏鴻音,「等以後年紀大了我禿了,你肯定又要嫌棄我!」
晏鴻音眼神遊移了一下。
其實玉羅剎的頭骨很圓潤,就算沒有頭髮應該也不難看……
但當然,這頭長捲毛還是有了更好看……
玉羅剎心疼地坐在床邊用手指順著自己的頭髮,留給晏鴻音一個生悶氣的背影。
晏鴻音的視線在玉羅剎的腦殼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移開視線,緩緩道:「……三皇子乃宮女所出,家世不顯,未曾受過嚴苛的培養,恐怕很難在這場爭鬥中脫穎而出。」
「哦?」玉羅剎反問,「可是這場鬧劇誰會贏,難道不是只有皇帝說了才算麼?」
晏鴻音:「……」
玉羅剎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嘲諷之意,繼續道:「阿音,你知道男人,尤其是身處高位掌握生殺大權的男人,他們的劣根性在哪麼?」
「他們會無可救藥的提防很有可能取而代之的爭鬥者,十幾歲的差距對皇帝而言太小了,小到這些繼承者擁有了推翻他的緊迫性和可能性。」
「嘗過那種巔峰權利的滋味之後,他絕不能容忍有人越過他,代替他,成為他——在他尚有一戰之力時。」
玉羅剎轉過頭,在燭光中朝著晏鴻音微微一笑。
「你看,人性多可怕。」
大皇子與二皇子正值意氣風發的壯年,但三皇子不一樣,哪怕當今聖上長壽,活到知命古稀之時,三皇子也不過將將弱冠罷了。
晏鴻音目光發緊,許久,她定了定心神,沉思了好一陣,開口:「可以,明日開始,阿雪跟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