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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眼眸幽靜,說著可惜,卻並無嘆息。
王憐花的手指划過茶杯邊緣,冷然道:「沒什麼可惜的。她的年齡比之兩個皇子小不了多少,若她真是個樣樣合適的儲君人選,恐怕如今的處境也不會好過。」
帝王目光微閃,聲音里竟帶了些許的笑意:「的確,朕是老了,卻仍未甘心。若是年歲再小一些,便最為合適。」
「畢竟,朕雖不甘老矣,但從不逃避死亡。」
「所以仔細著培養陛下的老三,別來惦記我家阿音。」王憐花哼了一聲。
王憐花對帝王無所求,無畏懼,自然也沒有那等恭敬之態,甚至他這般與帝王獨處一殿,應當擔心的是旁邊的帝王才是。
「也是。」帝王卻是難得的好脾性,忍了王憐花的姿態,沒什麼計較的意思,「希望老三能爭氣些,不然阿音日後恐怕要辛苦。」
王憐花不開心道:「……神侯府和六扇門的人是不夠你們嚯嚯?」
帝王想了想:「六扇門太貪且能力不足,神侯府太直手段不夠,錦衣衛還是必不可少的。」
王憐花也知道依照晏鴻音的性子的確沒有放下錦衣衛的想法,當即生著悶氣不吭聲了。
半晌,帝王驀然道:「朕久聞千面公子之名,如今既然當面,不知可否有幸一睹先生真容?」
王憐花挑眉。
這世間想知道他真容的多了去,但是真正見過的活人屈指可數。
帝王淡聲道:「當年梨落逝去,梨妃下葬,但朕並沒有讓親妹妹以妃子的身份折辱入棺。」
王憐花心頭微跳,他道:「這是交易?」
帝王停頓須臾,嗓音略低:「先生說是,便當做是罷。」
「偏殿放置清水巾帕,先生可隨意取用。」
王憐花坐在原地好一陣,默默無言,而後起身抬步拐去了偏殿。
……
王憐花走出來的時候,仍舊是那身飛魚服,面上的面具以及易容已然去除,身形也比之方才略有不同。
大抵歲月本就偏愛美人,這麼多年過去,也不過是在那張得神仙雕琢的俊美面容之上留下了些許成熟的刻痕,只平添了別樣的氣質韻味,未有絲毫老態。
帝王的眼神裡帶著複雜,忽而一笑,道:「朕曾對她說,這些年過去,哪怕昔日再俊美的容貌時隔多年也會老態橫生,哪裡就有什麼可放不下的。她只說世上只有一個王憐花,只有真正見過的人才會明白,有些完美的東西就連歲月都難以摧毀。」
「看來,她總是對的。」
王憐花:「……你們一個皇帝,一個暗衛頭子,聚在一起便是說這等事?」
「要知道朕可從未放棄要給她納幾房美貌的男子,她也沒什麼為你守身的意思,但就是看不上朕尋來的人。」帝王說到這又看了眼王憐花,搖頭嘆息,「你說她當年怎麼就遇見你了呢?」
容貌能及得上王憐花的人,氣質韻味卻比不得;才氣斐然,身手出眾的,容貌卻又弱了三分。
王憐花咬牙:「……是啊,我怎麼就遇上她了呢。」
他這一生雖並非事事如意,但卻事事快活,唯獨一個晏梨落,當初攪亂了他的心神不說,還徹徹底底算計了他一波,直接讓他下半生都多姿多彩,籠罩在她的名字之下。
帝王施施然站起身,走到御案後手法獨特地敲打了幾下桌面,而後拉出一個暗匣,從裡面取出一個小巧精緻的玉質骨灰罈。
十分信守承諾地,親手遞到王憐花面前。
王憐花卻遲疑了。
「她……阿音可知道?」
帝王看了眼王憐花,道:「她逝去並非突然,離開前她看過了大明的城牆與百姓,也曾與朕秉燭長嘆,也留下了庇護女兒的安排,唯獨未曾見到你。」
「但她不是生來便是大明的公主,朕的胞妹,阿音的母親。」
「她是晏梨落。」
「晏梨落不會喜歡冰冷華麗的皇陵,更不想看見每年一次大張旗鼓卻沒有什麼真情的墳前做派。」帝王將玉壇交到王憐花手中,輕聲道,「朕留她夠久了。」
「帶她走吧。」
王憐花抿唇,接過那入手並沒有多少分量的骨灰罈,眼睫微垂。
曾經那麼明媚張揚灑脫的女子,到如今卻只有這麼一點重量。
「朕知道阿音在哪。她是認定了那樓蘭祭祀也好,想讓樓蘭做今後退路依仗也罷,亦或者在京城世家之中的那些安排,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朕也都可以當做不知。」帝王道,「此番多謝,今日之後,先生也不必再留於京城。」
「便讓錦衣衛指揮使離京罷。」
晏鴻音會拜託王憐花留在京城,他人看不清緣由,帝王卻是知道這就是在防著老大老二手下的江湖人,但今夜王憐花出手,那人鎩羽而歸,之後再也不會有人敢動刺殺皇帝的念頭。
所以說,阿音那孩子的心……實在是太軟了。
王憐花的背影逐漸融入夜色,帝王站在原地,突然問:「對她,你可曾動心過?」
王憐花腳步一頓,沒有回答,身形很快被夜色吞沒。
帝王重新回到權利巔峰的御案之後,幾十年如一日般穩穩坐下,拿過一本奏摺,習慣性想要伸手去觸碰什麼,卻驟然意識到那匣子裡已然空了下來。
他自嘲般笑了一聲,反手關上匣子鎖死,提起御筆斂眸肅容開始批閱奏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