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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有意思的晚輩倒是層出不窮。」沈浪感慨了一聲。
他與朱七七此番回來中原,並不是因為楚留香,而是因為晏鴻音以錦衣衛指揮使的身份,將一封信不偏不倚送上了他們隱居的海島。
「這滿京城的人可都是在找你,你還敢用錦衣衛的身份?」朱七七走過來坐在沈浪旁邊,看向坐在對面的晏鴻音,只覺得這張與王憐花十分相似的容貌搭配肅穆蕭殺的黑色飛魚服,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之前我隱藏身份回京,不是怕了他們,而是陛下態度不明。」
晏鴻音脊背筆直地坐在那,淡淡道。
「其他人站位皇子日後還有說法,我為天子近臣,所忠心的只能是陛下,若貿貿然捲入奪嫡之爭,立場偏移,不論哪位皇子成了儲君,我的下場都只是一個死字。」
錦衣衛暗部指揮使在許多人眼中本就是男子,晏鴻音這般行事,擺明了就是將自己已經身在京城的事放在了明面上,還順帶加深了眾人對錦衣衛暗部指揮使的固有認知。
現在她在皇帝面前過了明處,回京只是單純因為探尋身世,雖然二十多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但至少晏鴻音回京一事與皇子無關。
大皇子一黨原本打的是栽贓的主意,只要晏鴻音錦衣衛身為天子近臣被人拿了說法構陷與二皇子密謀,那麼陸綱同為錦衣衛指揮使,先斬後奏,也是事出有因。
死人是不會開口辯解的,事後只要證據偽造齊全,皇帝縱然不滿也不會因此降罪。
但眼下失去了先下手為強栽贓陷害的先機,眾多眼睛看著晏鴻音自宮中離開,再想在天子眼下動晏鴻音,那便是□□裸的藐視天威。
晏鴻音是不喜也不願參與那些陰謀詭譎,她也並沒有那般的算計,但卻沒有人比她更明白帝王的權衡。
當今聖上喜怒不形於色,忌憚疑慮藏於心底,晏鴻音最擅長的挑明攤開做事,反而能得到帝王的放任。
「也是,單單是宮內那十幾個氣息相連,步調一致的護衛,想要將你留下也不是難事。」沈浪道。
晏鴻音自然很清楚這一點。
皇帝多疑,不可能將自己的安危盡數繫於一人之手,除卻晏鴻音的錦衣衛,他的身邊還有不少底牌。
那十幾個護衛自幼一同長大,一同訓練,彼此心意相通,練習的困陣殺陣必要之時,甚至能以十幾個一流高手之身與宗師大圓滿同歸於盡。
這也是為什麼晏鴻音當初先斬後奏金針封竅,帝王會這般容易同意她離京的原因之一。
沈浪注視了晏鴻音半晌,莞爾:「就是不論你那不著調的父親,你母親當年與我們也是故交。」
晏鴻音頓了頓,雙手抱拳,低頭行了晚輩禮節,改喚了稱呼:「鴻音見過沈叔,見過朱姨。」
「所以,你想知道什麼呢?」沈浪思及那封信上羅列出的故人之後,把玩著手中酒杯,問晏鴻音。
「江湖多年來宗師境界者並不在少數,但突破宗師境界後的前輩大多都隱居鄉野海外,再不見蹤跡。」冠上垂下的珠絛因為晏鴻音的動作微微晃動了下,「可是朝廷以前輩們的故交友人或後人為交易,迫使前輩們退離中原?」
習武之人並非皆是無牽無掛,追求武道極致的性子,可偏偏大明建立以來,所有記載中突破宗師境界的高人都不約而同相繼退隱,讓武林與朝廷一直處於一種微妙的平衡,晏鴻音很難相信這真的只是一種巧合。
她不想永遠困於宗師境界,所以她必須弄明白這其中只有那些前輩與帝王才知道的內情淵源。
「其實這種事……與其說是交易,倒不如說是一種約定俗成的默契。」沈浪緩緩道,「古往今來,歷朝歷代,以武力為依仗沉迷玩弄權勢者,無一善終。這或許有其本身性情所致,也有不容榻邊猛獸虎視眈眈的當權者推波助瀾。」
「我與當今聖上的確有過一面之緣,只一面,我便知道這位或許可以容忍掌控之下的江湖俠氣,卻斷然不會允許真正的『俠以武犯禁』。我本就無意與朝廷對抗,更不想因為我的存在而累及故交,不若攜友攜妻海外遊歷,豈不快哉?」
沈浪回答完晏鴻音的問題,話音一轉,道:
「其實……在你坐下來之前,我本以為你會更在意上一輩的故事。」
晏鴻音面上的表情第一次有了些許波動,她垂下眼帘,盯著酒杯液體中倒映出來的,屬於自己的小半張臉,一聲不吭。
***
金陵城無雨,繁星綴滿天空。
酒過三巡,院子裡東一堆西一堆的碎了不少酒罈子。
房檐之上,兩個喝到已經半醉的男人坐沒坐相地躺在瓦片上,抬頭看著似遙不可及又似觸手可摘的星辰。
「我從未想過我會有一個……」王憐花的唇動了半晌,才萬分糾結地吐出字來,「一個孩子。」
在這件事上玉羅剎很有發言權,他不覺得自己能養好一個血脈相連的孩子,甚至很有可能血脈相殘。
所以便乾脆不生,因此他對王憐花的說法嗤之以鼻:「那就管住你自己啊。」
「我們不一樣。」王憐花沉默了半晌,然後低聲道,「我服了藥。」
玉羅剎反應了好半晌,才猛地坐起身來,一臉不可思議地轉頭看向王憐花:「你給自己下絕育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