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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明面色一紅,急怒攻心之下嘔出一口血來!
……
「窮寇莫追,先生不妨下來同朕一道喝杯茶?」
王憐花眉梢微動,看了眼踉蹌逃走的吳明,身若背負有翼般輕盈落地,朝著站在南書房門口的帝王看去。
王憐花有些驚訝,小音兒拜託他留在京城假扮錦衣衛指揮使,有多一半是為了在帝王面前掩藏行蹤,不過自從小音兒離開,王憐花也並未在帝王面前現身過,只讓他知道人在便是。
「她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我當然認得出來。」帝王側身抬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王憐花也並不扭捏,徑直走過去,與帝王擦肩而過大搖大擺走進了多少朝臣夢寐以求的南書房。
當今聖上並不是個喜好奢靡的人,南書房又不是寢殿,偏殿倒是桌椅茶具齊全,但兩人顯然也沒有移步的意思。
帝王遞了一杯茶水給王憐花,王憐花動作自然地接過,隨便找了個台階撩了衣袍便坐了。
帝王微微一愣,而後笑了笑,道:「當年她自江湖歸來,見我的第一面,也是坐在那裡這般同朕說話。」
王憐花喝茶的動作停頓了一下,道:「說什麼?」
「說……她來幫朕安邦定國。」帝王也同那時一樣端著茶水撩了龍袍坐在台階上,「說,她有了身孕又懶得成親嫁人。」
王憐花將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留了空茶杯在指間把玩。
兩個男人並肩而坐,一個坐姿散漫,一個哪怕坐在台階之上脊背也筆直端方。
王憐花忽然開口:「陛下對看著長大的孩子也會忌憚算計,權利制衡。然而想要陛下命的另外兩個兒子卻能放任至此,倒真是個好父親。」
話中頗有諷刺之意。
放走吳明,等於放走了大皇子謀逆行刺帝王的證據,皇帝想要平息此事的打算不言而喻。
「放任他們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們是朕的兒子,而是因為他們對大明尚且有用。」
南書房的殿門微微半敞,月光探進殿門卻被金黃的燭火擋在了殿門旁。
「他們先是大明的皇子,而後才是朕的兒子。」帝王回答,那張年輕時候也曾備受京中女子追捧的俊朗容顏只有一片漠然的平靜,所說的話語冷靜到近乎冷酷,「倘若他們不能為朕釣出更多的淤泥污垢,自然便到了該清算的時候。」
「而阿音……」帝王的眸中掠過一絲複雜,「她很聰慧,同其他人都不一樣。」
「她同她的娘親,很相像。」
「像到朕曾想過立女儲。」
帝王平日雍容威嚴,幾乎沒有人能夠猜得透摸得清他真正的心思,而這些話,早些年尚且有人會同他說,自從唯一的胞妹晏梨落逝去,這位帝王再也沒有同別人說過這些。
但現在,他卻對著與他全然無從提及交情的江湖草莽說及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打算。
並不是因為王憐花這個人。
而是因為晏梨落,因為晏鴻音。
王憐花聞言有些訝然。
倒不是他覺得小音兒配不上,而是他知道這些世家權貴對江湖眾人是什麼看法,更別提血脈森嚴的皇室。
小音兒雖說也身負皇室血脈,但在另一位生身父親是他的情況下,怎麼都不應當進入皇帝思量儲君的人選內。
更何況大明立國以來雖有女子入仕,但卻從未有過女帝女儲,倘若真要立一位女儲君,皇帝將要面對的風暴可不止是如今兩個兒子奪嫡之亂這麼簡單。
帝王卻像是猜到了王憐花的想法,微微一笑,淡淡道:「若是朕不想,你永遠不可能認她,她便永遠都是朕與梨妃的皇兒,大明無人置喙的大公主。若她能力資質遠勝兄弟,心性更加適合執掌一國朝政,朕為何不能立她為儲君?」
「這天下本就是有能者居之。」帝王的聲音含著與江湖武林截然不同的血海白骨,這是戰場廝殺與朝堂刀劍的殘酷凜冽,動輒便是流血千里,「朕如此,阿音亦能如此。」
「但……」
帝王的眼中流露出一絲無奈,卻也第一次顯現出柔軟。
「阿音這孩子,看似面冷剛硬實則良善心軟。」
「老大與老二這兩個放在一起長大的兄弟,卻早已面和心狠,對彼此下手毫不留情面,對她雖知之不多但也存著拉攏利用之心。」
「她卻念著老大幼時帶她騎過馬,所以給了他天下難求的藥丸;又記著老二與她一同學堂念書,罰抄課業,也給了老二救命的東西。」
「此番奪嫡亂象,若是朕下旨肅清,接旨行事的必然是錦衣衛,可到了那時,錦衣衛在下任帝王心中便成了一把帶毒的利器。」
「她看得分明,看似為求自保不願參與奪嫡之事,但實則對她而言,旁觀老大和老二自相殘殺或是死於他人之手已經是最大的限度,她定然是無法衝著兩人揮刀的。」
「就連那一直揣著假面與她相處的陸綱,她也未曾親手處決。」
高坐明堂的帝王久居宮中,可是這世間之事,只要他有心想看,便斷然沒有看不到的東西。
「阿音這孩子,記得旁人對她的每一滴好與善,可若是身在高位手握權柄,她這顆柔軟的心總有一天會化作齏粉,心神崩潰。」
到那時,便是一國之難,百姓之災。
「……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