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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裡閃動著帶了些羞赧的波光,更襯得琥珀色的眼瞳有種惑人心神的蠱。
晏鴻音直覺有些微妙的不對勁,皺了下眉,翻開了手中的冊子。
良久,她將翻了一遍的冊子合上,默不作聲地將那冊子揣進了自己的袖子裡。
玉羅剎也不問她要,只是仍舊注視著她,眼神專注,帶著笑。
這冊子的確是一本雙修功法,但卻並不是晏鴻音之前所想的那種雙修。
這本心法乃是一門絕妙的上乘內功,從細根末節處晏鴻音不難窺見王憐花撰寫它的目的所在。
因為功法另闢蹊徑的緣故,想要練成此心法,必須在每相隔一個階段時,與內力屬性相生相剋之人同練。
二人相對而坐,掌心相抵,陰陽內力自掌心交融回流於二人體內,將二人體內原本極陰極陽的內力轉化為更為溫和內力屬性,以此削弱內力對經脈的負荷,使得丹田與經脈內得以容納運轉更渾厚的內息。
玉羅剎與晏鴻音兩人體內都還各自留有兩個竅穴的金針封竅,但沒有完全把握前,兩人都不敢輕易拔除。
晏鴻音內力屬陰,又因為審惡殺伐多年,內息鋒銳,攻擊性極強;玉羅剎內力屬陽,帶著沙漠荒原特有的灼燒烈焰。
這冊子上的雙修功法,幾乎可以說是王憐花特意根據兩人情況所制。
晏鴻音的功法乃是王憐花當年為了壓制她體內毒素親手所寫,王憐花自然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都清楚晏鴻音遲遲未曾衝擊宗師大圓滿的顧慮,就是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試探出了玉羅剎功法的特點及問題所在。
但現在擺在兩人面前的重點,倒並不在這裡。
晏鴻音抬眸,玉羅剎一直靜靜看著她。
這本功法的精妙之處就在於,若同練之人為知己好友,內力拉扯間不免客氣生疏,計較得失;若同練之人為親屬長輩,內力運轉則下意識會有照拂回護之意。
只有愛侶夫妻二人同練,才能領悟到內息水乳-交融時的心意相通,彼此眷戀中的互相扶持,方能將此功法的妙處發揮到極致。
且因為陰陽屬性的內力乃是當世最極端的兩種內力屬性,內力交鋒之時會對經脈造成衝擊。
因此練功之時需衣物敞開,肌膚之上不留遮蔽,使得內力交融的熱氣得以及時發散,否則內息回阻,滯塞經脈,同練此功法的二人都有重傷或暴亡的危險。
——晏鴻音與玉羅剎顯然並沒有達到能夠真正心意相通,向彼此交託己身的地步。
晏鴻音倒是真的希望這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合歡宗雙修之法。
兩人都並非教條規矩下的君子淑女,身體的交合靠近並不難,真正對他們而言極其難得的,是對彼此完全信任,完全託付的感情。
因為不論是晏鴻音,還是玉羅剎,武功都是他們最為依仗的安身立命的存在。
他們如今的確對彼此有情愛,卻又……並沒有那麼純粹。
晏鴻音垂下眼帘,沉默了良久,低聲問他:「你可以嗎?」
出乎晏鴻音預料的,玉羅剎並沒有沉默或否認,而是用一種緩慢的,誠懇的,堅定的語氣道:「我想試一試。」
晏鴻音感覺得到玉羅剎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
專注而溫柔,帶著一種如火焰般灼灼的炙熱。
可她卻回答不出那一句「我也可以。」
因為她清楚的知道,她做不到。
他們二人,先動了別樣心思的是晏鴻音,可最先栽進去這場陰差陽錯的卻是玉羅剎。
玉羅剎這個人,看似陰晴不定,正邪難辨,卻從不壓抑自己的感情,想要什麼就去搶,搶不到就去磨,其實最是純粹,在他身上有種和西門吹雪追求劍道時相同的殉道感。
他可以因為當年關外受到普通百姓的恩惠而在功法大成後建立羅剎教庇護部落,也可以因為年幼流亡時受盡沒有權勢的苦楚而追求手握大權的肆意張狂,但當他認為晏鴻音比那些都更為重要之時,他亦可以因為晏鴻音的態度將經營了十幾年的羅剎教排在次要。
他對晏鴻音的態度變化與感情積累,每一分每一毫都不毫吝嗇、毫不遮掩地展示給晏鴻音看。
可是最先招惹了對方的晏鴻音,卻因為自年少時起便身處錦衣衛,見慣了世人悲歡離合,看多了濃情之後的涼薄,信任之後的背叛,因為玉羅剎的身份與曾經的作為,她對玉羅剎即使有心動,有喜愛,有欣賞,給予他獨一無二的放任、回護,卻永遠對他存著一絲懷疑與警惕。
懷疑濃情蜜意之後的涼薄,警惕信任親近之後的背叛。
錦衣衛指揮使從來是內斂深沉,計劃周密,控制欲極強的存在,她用強權去鎮壓作惡之人,用武力去威懾以武犯禁之人,但同時她也將最開始那個純粹的自己深深埋藏起來,不露一絲一毫的弱點在外。
兩人之間,一直是玉羅剎收斂自己的鋒芒來包容晏鴻音,他卸下自己的武器表明自己的善意,藏起自己的獠牙證明自己的無害,卻始終無法改變他在晏鴻音心中危險猛獸的形象。
晏鴻音骨子裡那種經年累月長成的多疑與孤獨,此時被盡數掀開來炙烤在陽光下。
她鎮壓深淵太久,凝視深淵太久,縱然她的人生因為未曾有過極致的絕望與刻骨的情緒,她也因為接觸黑暗面太多而對世間人性產生了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