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救贖和被救贖 1更
入夜,晚風習***都的溫度已經從晝夜冰冷上升到了讓人不至於捂住手耳才敢出門的程度。
路上的行人也都剝去了厚重的外套,輕鬆的遊走在大街上。
不用裹的和粽子一樣,也能夠享受一切。
春天已經到了,被冬天封印了很長時間的躁動也該浮出來,暴露在陽光之下,被溫暖被融化。
別墅之內,整整半個月的時間,這裡都有人守著。
安子蘇已經相當於駐紮在了這個地方。
每天吃住都在這裡了,為了方便他的活動,蘇婧婧將二樓的房間整理了出來給他住下。
這幾天能和溫黎一起,比他在顧氏藥堂待幾個暑假學到的東西都多。
藥神這師傅,果真不是徒有虛名的。
剛剛好從地下室上來的安子蘇揉動脖子環顧客廳,除了明里暗裡保護的保鏢之外,廚房裡傳來了飯菜的香味。
蘇婧婧正好將剛做好的飯菜端上飯桌,四菜一湯,還有清蒸黃花魚,很豐富了。
「夏宸怎麼樣了?」蘇婧婧將碗筷擺放好。
安子蘇拉開椅子自己坐下,「已經好多了,說話也正常了許多。」
好在這些年夏宸原本就注重鍛鍊,身體素質比尋常人要好很多,再加上溫黎的藥方加持,自然恢復的要比尋常人更加快一些。
蘇婧婧點頭,為了照顧夏宸的自尊心,她也極少下去看他。
沒有一個男孩子願意讓自己不能自理的樣子暴露人前的。
所以就連南宮野溫黎都沒讓過來看夏宸。
「你先吃著,一會兒溫黎會過來替你,我先上去洗個澡,別客氣啊。」蘇婧婧說著解開了腰上的圍裙。
安子蘇點頭,夾起了盤子裡的魚肉,再抬眸看向了洗手池邊上精緻的木製打包盒。
蘇姐不太會做菜,這幾天也一直都從餐廳里給他帶飯回來。
一日三餐從來不曾間斷過,選的也都是最好的廚師,最有營養的東西。
他也真是沾了夏宸的光了,溫黎和蘇婧婧,都是將愛屋及烏這個詞用發揮到極點的人。
他是夏宸的醫生,自然會得到最好的照顧。
吃了個半飽,安子蘇起身給夏宸做熬藥,這幾天夏宸也能開始簡單的吃些流食。
蘇婧婧的特地買了土雞回來給他熬湯,正好她熬湯的本事還不錯,無油無鹽,也嚴格按照溫黎說的烹飪方式來做這雞湯。
剛剛將蓋子打開,裹挾著香味的迷霧瀰漫出來,濃郁的香味讓人食指大動。
安子蘇滿意的勾唇,吃了這些天的清粥,夏宸也總算能換個口味了。
「叮咚……」電子門鈴響起。
安子蘇回頭,想叫蘇婧婧又想起了她剛剛去洗澡了,拿了餐桌上放著的遙控按下了開門鍵。
門口進來的男人環顧四周,目光精準的抓到了在廚房內站著熬湯的安子蘇。
「你是席先生?」安子蘇盯著他半響開口。
他好歹也見過席沫淺幾次,每次席沫淺回去的時候都是席墨染過來接的。
他自然也是見過這個男人的。
是席家家主。
「你是?」席墨染挑眉。
「我叫安子蘇,是溫黎的徒弟。」他簡短的給自己做了自我介紹。
席墨染沒說話,只是盯著他。
這幾天席家大事連連,傅禹衡留下的問題太多,也波及到了席家。
這些天忙的暈頭轉向的,到了這個時候才有空過來。
結果一開門就看到了這麼個年輕人待在這裡,這別墅知道的人也沒幾個。
能被帶過來的人,自然是不同尋常。
「你找蘇姐吧?」安子蘇回頭看了眼,「她去洗澡了。」
席墨染瞭然,長腿一跨單手拉開椅子坐在了餐桌前。
男人眸子掃過桌上,擺放的碗筷和飯菜顯示,這裡只有兩個人用餐。
安子蘇輕車熟路的的取了湯盅出來,將熬好的雞湯一點一點的盛入裡頭。
看著他拉開櫥櫃的動作,席墨染沒由來的一股煩躁。
一股熾熱的視線一直在他背上游離,安子蘇手上動作一僵,卻還是硬著頭皮的將事情做完。
「席先生,我先回房間了。」
席墨染手裡的火機在桌面上輕敲,發出扣扣的聲音,抬眸的時候眸底微涼。
「你住在這裡?」
對於這個問題,安子蘇只能點頭,隨著他的動作,對面的席墨染抬手扶額。
別的安子蘇也不能多說什麼,只能閉嘴。
夏宸被安排在這裡療養雖然不算是什麼機密大事,但知道的人也只有他們幾個。
不過最重要的是,這棟別墅的地下室似乎是個機密。
入口正好在他房間進入的衣帽間裡,私密性很強。
他知道有些東西是不能隨便說的,他也總不可能告訴一個對他來說全然陌生的男人,夏宸在這下面的地下室里。
「席先生吃過午飯了嗎?要不然我幫您盛一點吧?」安子蘇開口。
席墨染手裡把玩了纖細的香菸,眼眸掃過桌上的飯菜。
「不必,我沒有吃別人吃剩飯的習慣。」
這人讓安子蘇有些尷尬的摸摸鼻子。
主要是這男人的氣場強大了些,他也不好多說什麼。
雖然是親兄妹,但席墨染和席沫淺的性子,可是半點不相似啊。
「既然這樣的話我先回房間了。」
安子蘇捧著托盤慢慢上樓,席沫淺性子活潑,可是誰也估計想不到席墨染這樣面寒的男人,居然會是席沫淺的哥哥。
看著少年端著湯盅上了樓,席墨染閉上眼睛,點了支煙燃在指尖。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席墨染眉間越來越煩躁。
「小安。」蘇婧婧裹著浴袍下來,「一會兒溫黎……」
抬頭就看到了坐在餐桌邊上的男人,他口中輕吐出煙霧,煙霧朦朧之間。
男人鏡片之下眼眸銳利,唇角的弧度輕勾,卻帶了幾分嘲諷。
「你怎麼會在這裡?」蘇婧婧盯著眼前人,「子蘇呢?」
這飯都吃完了?
席墨染輕輕碰了碰桌上還沒用過的乾淨的湯匙,指腹的溫熱觸碰到冰涼的湯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看樣子你這幾天過的,很不錯啊?」
從蘇婧婧的角度分明能看到男人眸子之下帶著的如狼般的陰狠,她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
「你別亂來啊……」
…
溫黎開門進入的時候客廳里坐著兩名保鏢,聽到有人進門的聲音,兩人齊刷刷的從沙發上起身。
在看清楚了女人的臉之後頷首示意。
「夫人。」
「你們是?」
溫黎動作停下來,鹿閔探頭看了眼,「你們是席先生的人?」
席墨染身邊的保鏢,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陌生人。
兩人下意識的看了眼樓上,「我們先生和蘇小姐在樓上。」
溫黎和鹿閔也明白了這是什麼意思,兩人也沒多管,提起步子上了樓梯。
安子蘇的房間正好在蘇婧婧的對面,剛剛拉開門就聽到了蘇婧婧的房間內傳出來撞擊的聲音。
兩人回頭看了眼,鹿閔走過去抬手輕輕的敲了敲房門。
「蘇姐?」
「需要幫忙嗎?」
裡面沒有回應,想著是席墨染,也不會出什麼大事,鹿閔轉身回到溫黎身邊。
拉開安子蘇的房門走了進去。
昏暗房間內,白色的浴袍落在門口,女人站在窗邊,身後的男人動作大開大合。
蘇婧婧額前落下汗水,唇也被死死的捂住……
從衣帽間往下,就是直通別墅地下室的入口,明亮的電梯內兩人一同往下。
安子蘇這會兒正在給夏宸餵湯,他傷口恢復的很好,可是手腳還不能動。
為了養好手腳筋,起碼還得再躺半個月才行,從剛剛開始的睜開眼睛到現在的無障礙溝通。
恢復的速度出乎意料。
「怎麼樣,味道不錯吧?」安子蘇接著給他加了一勺。
夏宸頭上的繃帶都解開了,只剩下額頭上和下巴上還貼著紗布,前些天的烏眼青也已經好了。
為了防止他亂動,手腳四肢都用夾板固定住,活動範圍只已經劃定了,只能在床上。
「吃了這幾天的白粥,我嘴裡是真的一點味道都沒了,再喝粥,我都想自盡了!」
看到他精神這麼好,安子蘇也跟著笑出聲來。
「不過你現在還不能吃辛辣刺激的,這幾天會變著法的都給你熬些滋補的湯藥過來,等你完全好了之後我請你吃火鍋。」
夏宸喝下最後一口湯,這才感覺整個人都像是活過來了。
「我這狀態還要堅持多久啊,我總覺得我已經能下床了!」
安子蘇把碗放到一旁,「為了沒有後遺症,你必須臥床靜養,這幾天手絕對不能動,你也不想病癒之後什麼都提不起來吧?」
夏宸看了眼像是被封印在床上似的自己,「我感覺渾身癢。」
「你傷口在長新肉,肯定是會痒痒的。」安子蘇說著拿了小錘子輕輕的敲了敲他打著石膏的左腿。
這段時間折騰的他們夠嗆,好在人是活過來了。
他還記得夏宸之前身手有多好,為了不讓他有後遺症,安子蘇同溫黎交流了很長時間,定下了治療方案。
不能毀了那麼好的身手才是。
溫黎站在玻璃前,看著病床上神采奕奕正在和安子蘇說話的少年。
「夏宸的精神真好,看樣子夫人的治療方式很有用呢。」鹿閔跟著高興道。
能讓那麼一個半死不活的人好轉過來,他們也是耗費了精力的。
前段時間他都怕夏宸要是救不回來了怎麼辦,從寧洲到帝都,鹿閔已經漸漸習慣了溫黎身邊有夏宸這麼個隱藏護衛的存在。
他們自然也相處成了很好的朋友。
「老大。」夏宸抬頭就看到了推開玻璃門進入的溫黎。
「別動。」溫黎制止了他激動的動作。
夏宸聽話的向後靠,他對著溫黎扯出笑容,「老大,我已經好多了,你不用擔心我。」
「你傷的很嚴重,這段時間內別亂動。」
安子蘇默默的退出病房內,鹿閔同他打招呼,帶了人到旁邊的沙發上坐下。
順便還從冰箱裡取了飲料遞給他。
「溫黎沒看到席先生嗎?」
他剛才進門的時候,感覺席墨染的眼神都要殺死他了。
「反正又不是來找夫人的,不用太關心。」鹿閔說了句。
就席墨染和蘇婧婧之間那麼點看破不說破情感,鹿閔都看出來了。
這兩人每次見面都跟乾柴烈火似的,熊熊燃燒,他們還是閃遠點吧,不然一會兒再給點著了。
「這麼說,席先生是過來找蘇姐的?」安子蘇眨眨眼。
這可有意思了,蘇婧婧的性子,能駕馭的住席墨染?
夏宸躺在床上,眼珠子滴溜溜的轉悠,看著正在給他調節機器的溫黎。
他醒過來這段時間,整個人腦袋都是迷迷糊糊的,等到徹底清醒了也就看不到老大了。
不過在廢舊工廠的時候,他能感覺到那滴從他臉上滑落的溫熱。
老大素來護短,這是整個Evans的成員都知道的,看到他成了那個樣子,心裡自然著急。
他也聽鹿閔說過了,說老大殺了傅禹衡,寧沐漳也已經化作了累累白骨。
可是這些天,他能感覺到老大面對他的時候,心裡的那份愧疚,甚至看他的眼睛裡都是毫無感情的。
想到這裡,夏宸輕輕開口。
「老大,指揮官回去了嗎?」
他問的是南宮野。
溫黎點頭,前幾天剛剛返回的,夏宸的傷勢很重,也只有石易被允許過來看過夏宸。
不過具體發生了什麼,任何人都不清楚也不知道。
南宮野也清楚溫黎的意思沒有強求,只說了等到夏宸好了之後再返回S洲復命。
「真好啊,我好長時間都沒回過Evans了,原本這次還想跟指揮官回去看看呢。」
溫黎調節好了機器在他身邊落座,夏宸跟在他身邊這麼長時間,溫黎當然知道夏宸是S洲人。
不過這些年到處亂跑,估計也很長時間沒回家了。
「老大,我的家在S洲的一個小國,位處S洲中心,長年戰亂,我四歲的時候父母就戰死了,家裡也只剩下我一個人……」
那樣一個常年被軍閥控制的國家,早就已經破敗不堪,最底層的人民永無出頭之日。
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流民,東邊戰亂他們逃到南邊,南邊陷落又逃到北邊。
周而復始,可又有什麼作用呢,該毀了的始終是毀了。
那片土地上戰火紛亂,原本肥沃的土壤早就被燒成了一片焦土,流民哀嚎……
夏宸跟著逃亡的流民顛沛流離,一直到了七歲的年齡。
軍閥們打來打去,卻終究打不出個所以然來。
倒是好好的一個國家,山河破碎,人民顛沛流離逃離家鄉,病死的餓死的,被人打死的不計其數。
為了生存,不少人迫不得已啃食地上的屍體果腹。
「後來,我碰到了一名將軍,他問我,是不是願意跟著他。」
不過八歲的孩子,自然是要抓住一切能夠吃飽飯的機會,他便跟著那將軍,入了南方軍閥府上。
可是以為能夠活下去的男孩,卻陷入了另外一個地獄。
他從來沒想過,人還能可怕到那個地步。
他和自己同齡的男孩女孩幾經輾轉,成為了一個個富商的玩物,沒有尊嚴,連畜生都不如。
那時候他身上從來不曾見過一塊好皮,也總是思考,生了一副好面容,在這樣的國家,不是幸運,卻是罪孽。
他見到了被折磨的如同牲畜的同胞,也徹底看到的了這個世界的罪惡。
那樣的日子一直過到了十五歲,他無數次想過自盡,卻又不甘心就這麼死了。
直到後來,所有人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Evans橫空出世,指揮官帶領全軍以半年的時間攻下了整個S洲半數土地。
一個個邊境小國被解放,脫離了軍閥的控制,Evans和其他軍閥不同,每拿下一個地方都能善待當地人民。
從不欺凌弱小,甚至將他們的軍糧分給了災民,對於他們這樣被軍閥欺負多年的國家來說。
這樣的隊伍一出現,自然宛若久旱逢甘霖一樣十分得人民的愛戴。
「老大,我是你們從宛汀少帥的府上救出來的,也許那個時候,你根本就沒記住我這個玩具。」
可是便是那一眼,他便認定了日後如何。
Evans願意收留無家可歸的孩子,如果願意加入Evans的話報酬豐厚,也能有一份活下去的職業。
「在遇上你們之前,我見過這世界上所有的罪惡,所有該承受的我也都承受過。」
夏宸眸中有盈盈水光,卻也灼灼發亮。
「所以老大,你不用覺得虧欠我,也不用覺得是你的緣故,如果沒有你,沒有Evans的話,我早就和其他的玩寵一樣,化成白骨被野狗啃食。」
「在加入Evans之後,我心裡有了更多更重要的東西,軀體早就已經不重要了,哪怕我這次沒能活著回來,至少我在閉上眼睛的時候,是帶著笑意的……」
那顆有了缺口,險些碎裂的心臟,也被縫補的好好的。
並且,也被裝的滿滿當當的。
這就足夠了。
安子蘇和鹿閔抬頭,看到了玻璃病房內,床邊的溫黎輕輕抬手,撫過少年臉頰。
他們這一生,誰不是走在救贖和被救贖,溫暖和被溫暖的道路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