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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涵媽媽走到病床前,俯下身子在女兒的臉上摸了摸,愛憐道:「中午想吃什麼?媽媽去給你買。」
小涵躺在枕頭上, 異常艱難地抬起眼皮,小姑娘沒什麼力氣, 短短一句話, 中間斷開好幾次——
「我想吃漢堡,還想喝可樂, 可樂、可樂要好多好多冰, 喝...喝完我還能咯嘣嚼冰塊。」
小姑娘面部浮腫, 臉色黢黑, 兩隻眼窩深深凹陷,巴掌大的臉就像窟窿, 她的頭上還帶著假髮, 棕黃色的小卷, 一縷一縷搭在肩上。
「好,你等著,媽媽這就出去給你買。」
女人剛要直起身,一隻乾瘦的胳膊,從被子裡探出,拉著媽媽的衣角,輕輕地扯了扯,小涵太虛弱,這樣簡單的動作,都能耗費她不少精力。
「算了..媽媽你別去了,我好像現在吃不下,等能吃的時候再買可以嗎?要不然冰塊就化了。」
小涵費力道:「媽媽,我什麼時候能出院?我身上好疼,我想回家...」
女人的眼淚奪眶而出,急忙背過身揩去,轉過頭來,不停地親吻女兒的額頭「不疼了不疼了,咱們馬上就出院。」
小涵眨眨眼,她實在沒力氣再多說話。
女人哄著女兒,看著冰涼的液體注入她的體內,直到孩子不再喊疼的睡去,她才站起身來。
腳下有些搖晃,轉過頭,一瞬不瞬地望著冉寧——
「小涵睡了,冉醫生我們出去說吧。」
冉寧垂眸,不敢看她,應了聲:「好。」
她們一走,病房裡另外兩床家屬,立馬朝小涵看去,頓時捂住嘴,偏過頭哽咽起來,他們在這病房裡呆的時間越久,心裡看的就越清楚,再好的身體,一旦沾上癌這個字,就別想僥倖,兩個大人互視一眼——
這孩子沒時間了。
只是這淚,是為誰流的呢?
為小涵,為小涵媽媽,更為他們自己。
門外——
女人抹了把臉,強作鎮定的舉起手裡的報告單,明知道結果,卻仍然咬著那一分倔強不肯放棄——
「冉醫生,我知道你是好醫生,我只信你,你告訴我...這個不是真的。」
冉寧面色凝重。
自打學醫的那天起,教授就對他們說——醫學生首先要對生命敬畏,先擁有一顆敬畏之心,而後才能學習治病救人,最後肩負起救死扶傷的大任,我知道你們中間有許多拔尖人才,也知道你們有滿腔熱忱,倘若你們今天學習的是別的學科,我相信有天出了校門假以時日,憑藉你們精湛的醫術在工作崗位上,一定會有所成就,會被稱讚、被擁簇、被感激,你們勢必以此為榮,更加珍愛醫生這個職業。
但...你們不是別的學科,你們是腫瘤學,它無常、善變且殘忍,來的時候無聲無息,走的時候風捲殘雲,你看著它來,看著它走,卻對它束手無策,你們將來會治癒病患,但也會看著病患離你們而去,我希望...假如有天當你們束手無策時,不要灰心,不要受困於此,要始終銘記那顆敬畏生命的心,要不忘初心。
那時候年紀小,並不能領會教授話里的深意,直到這天真正來臨,冉寧才懂得...教授的苦口婆心以及那番話里深深的無奈。
作為醫護工作者,冉寧極力將自己擺在天平中心,儘可能不感情用事,哪怕身處情感旋渦,也能保持理智。
可她搞錯一點,冷靜不是冷酷,理智不是漠然。
望著眼前這個瘦骨伶仃的女人,冉寧難以開口...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說,才能讓這位母親可以好受一些。
屏息一口氣,向前邁進半步:「小涵媽媽,我很抱歉,我...」
「你不要跟我說抱歉!我不聽!你就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冉寧張了張嘴,發不出任何聲音。
「是你!是你說的,再觀察一個月就能出院了!現在怎麼會這樣?惡化是什麼意思?我不接受!我不接受!!」
女人一把扯住冉寧,死死地掐住她的手腕,說出口的話卻近乎哀求:「我們已經聽話鋸了腿,你說的那些注意事項,我每一樣都有好好遵循,我真的沒有、沒有...小孩子饞嘴,不該吃的東西,我一口都沒給她吃,她好多東西都還沒來得及吃呢,冉醫生你再救救她,我求求你了,我就這一個女兒!」
女人的聲音太大,整個走廊都迴蕩著她的哭喊聲,一時間大家都涌了過來,原本在病房裡拍攝的攝像組,也走了出來。
癌症病房,醫患關係,新聞人向來最洞察先機,這個製造熱點的絕佳素材豈能放過?攝像師立馬扛起鏡頭就懟了過去。
不等畫面入框,一隻手伸出將鏡頭擋住。
攝像師一愣:「虞記者?」
虞晴凝著眉:「這不是計劃拍攝的內容,別拍了。」
攝像師:「可是——」
虞晴不冷不淡地拋去一眼,十足震懾:「聽我的。」
女人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掐著冉寧手腕的力道也愈發加重。
幾個高個子的男醫生,慢慢向前靠近,怕女人情緒過激做出傷害行為,想要把人拉開。
「我的媽啊!」
跑過來的白黎,見到這種場面,心裡猛地一緊。
冉寧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讓大家別過來。
隨後,伸出另只手,握住女人的肩頭,想要給這個女人,一點點力量,哪怕這力量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