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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窮也無甚雞鴨魚肉,只能給娘子做碗臊子麵,你莫要擔心,你羅姨我做的面,十里八鄉都能聞著香味兒!」婦人樂呵呵伸出個腦袋,又伸了回去。
沒一會兒,炊煙便高高升入夜空,煙油氣味鑽進鼻孔,順著鼻息進入肺腑。
寧拂衣勾勾唇,慢慢蹲下身,衝著怯生生站在一邊的鳶鴿兒招手,鳶鴿兒扭捏半晌,慢慢走過來。
「你多大了?」寧拂衣微笑。
鳶鴿兒伸出了五根短短的手指,又縮回去。
「真小。」寧拂衣抿唇笑得柔和,「你為什麼要叫鳶鴿兒?」
這回女孩說話了,拖長聲音道:「因為阿娘說,要我做天上的鳥兒,自由自在的。」
自由自在,寧拂衣有些恍惚,印象里寧長風也說過這般的話,於是伸手抱住女孩,又鬆開。
鳶鴿兒很聽話,小小的身體被摟在懷裡,半點都不掙扎。
「你想長大嗎?」寧拂衣又問。
鳶鴿兒搖搖頭,又忽然想起什麼,重重點頭,羊角辮一晃一晃的:「我想,阿娘說活著很累,砍柴也很累,我要快些長大,便能幫她砍柴了。」
寧拂衣看著她紅彤彤的小臉,心底一軟,是啊,普通人活著已然是艱辛之事,即便再身居高位,又有何資格去決定他們的生死。
「鳶鴿兒真乖。」寧拂衣摸了摸她梳得乾淨的發頂。
不出一會兒,婦人便將面端上了桌,紅紅綠綠的菜丁灑在根根分明的手擀麵上,湯汁紅艷濃稠,不需湊近去聞便滿口生津。
「多謝羅姨。」寧拂衣沖她笑。
「瞧你生得像江南之人,這面味重,不知能否吃得慣。」婦人將熱氣騰騰的面往她面前推推,和善地笑。
一頓飯吃完,寒氣都被驅逐了出去,周身暖融融地出汗,寧拂衣起身要收拾碗筷,又被婦人按了下去,一把將碗筷奪過,自己清洗去了。
寧拂衣只得空著雙手,將鳶鴿兒抱進搖籃里,推她玩耍,孩童最喜玩樂,一會兒便不認生了,一口一個寧姐姐叫得清甜。
「阿娘,鳶鴿兒想吃飴湯!」鳶鴿兒忽然叫喊起來。
婦人擦著手走過來,笑眯眯去尋鍋碗,不過隨即嘖了一聲,歉意道:「鳶鴿兒乖,今日柴不夠了,明日阿娘做給你吃。」
鳶鴿兒聽了,雖不說什麼,但小嘴一撇,顯然不是滋味,寧拂衣見狀連忙起身:「羅姨,我去吧。」
婦人眼疾手快拉住她,濃眉豎起:「你也是個丫頭,這荒山峻岭多是危險,哪能叫你去?你莫擔心,這丫頭不過是饞嘴,忍忍算不得什麼!」
「我身子壯著呢。」寧拂衣眯起笑眼,身子一轉便不動聲色地抽離她的手,順手拎起門邊的柴刀,眨眼走出門。
將那婦人的叫喚聲撇在身後,沿著出城的路往山上走去。
這幾日她體內的傷好了甚多,動用仙力也不用顧忌,很快尋到了一片林子,摸了摸樹幹,滿意掄起柴刀。
身後閃過道白影,花香味飄來,白影背著手,一言不發地站定在不遠處。
寧拂衣放下柴刀,大步往林深處走,待尋了一處空曠之地,繼續抬手。
身後那人再次動了,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寧拂衣頓覺自己像是長了個尾巴,她索性往更為幽深之處跑,半路隱匿氣息,飛於樹上。
待那身影大步跑到腳下之時,又靜靜滑落,在身後敲了敲褚清秋的肩頭,惹得女人霎時抽出白骨,凌厲轉身。
褚清秋頓了頓,神色緩和,垂眸收起白骨。
「我還以為,你準備一直不理會我。」褚清秋先開口,斑駁月色透過樹梢,灑於她肩頭。
「若我真的不理會你呢。」寧拂衣轉了轉手中柴刀。
褚清秋搖頭,眼神望著腳尖月色:「不知。或許一直跟著你罷。」
「衣衣,我一生都在逃避,如今也輪到了你嗎。」褚清秋輕輕道,「我們已然很難了。」
「是啊,真的很難。」寧拂衣笑了笑,前世今生,太難太難了。
褚清秋慢慢靠近,月光下她的面容比月盤還姣白,眼睛比星辰還亮,寧拂衣看那眼睛出了神,然而身上忽的一緊,她頓時被騰空拽起,後背猛然撞上樹幹,被飛羽索牢牢捆在樹上。
「褚清秋!」她忙叫道,「你這是何意?」
女人踏月走到她面前,眼波曄曄,泛起淚光。
她搖搖頭,低聲道:「我不想放你走了。」
「你若一輩子不記起,我尚可忍耐,可如今你既已想起,我便不想放你走了。」
「是你逼我尋回你的,我好不容易戰勝了理智,好不容易放肆一回,你卻又要離開。」她聲音沉靜,但激憤難掩,「你不是說要好好待我,不理不睬,便是好好待我?」
「抱歉,我沒有要離開你。」寧拂衣說,「我只是,害怕。」
「若沒有那段記憶的對比,潛移默化的我根本不會意識到,魔氣對我的影響竟這般之深,我上輩子以為的自己,竟是個魔氣堆砌出的怪物。」寧拂衣低下頭,「若……」
她視野中的草地忽然扭曲變形,再然後一顆眼淚落下,淚水砸在草尖兒上,彈成幾瓣。
褚清秋指尖動了動,忽然抬手,溫熱的掌心放在她發頂之上,輕輕摸了摸,又擦去她的眼淚。
褚清秋不擅長哄人,亦不擅長溫柔待人,這淚擦得笨拙,險些捅進寧拂衣眼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