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頁
「褚清秋。」她半是複雜,半是玩味道。
褚清秋見她這般眼神,自是知曉自己難逃一劫,但生平傲骨豈能輕易斬斷,於是費力摸出白骨,緊捏在掌心,紅唇輕啟,吐出冰冷二字:「孽障,放開。」
「你還敢說!」寧拂衣壓抑多年的怒火因為這句孽障而頃刻爆發,她手上力道更重了些,直掐得渾身是傷的女人面色通紅。
與此同時,剩下那隻手握緊峨眉刺,緊盯女人咽喉,似是想要穿過那層白軟的皮肉,看其冒出猩紅的血。
然而正在二人僵持間,頭頂忽然又傳來悶雷陣陣,寧拂衣眼皮方抬起,便見一道刺目閃電破雲而下,眼看著便要落在坑中。
褚清秋自是也聽見了動靜,於是眼睛閉起準備硬抗,誰料險些震碎耳朵的轟隆聲響徹四方天地,她卻未曾感覺到疼痛,反而被鬆開了脖頸上的束縛,整個人隨著罡風而起,又撞入一片溫熱。
饒是她也頓覺愣然,隨後又聽悶雷響起,於是腰間一緊,似是被人攬住腰肢,帶著朝後騰空飛離原地。
不同於罡風的微風捲起耳邊碎發,褚清秋身後傳來一聲難聽的唾罵,似在咒那天雷,又像在咒她自己。
褚清秋睜開眼睛,她在轟鳴的雷聲中清晰聽見了身後女子的心跳,貼著背脊,聲聲分明。
她陷入微妙的震驚當中,
然而天雷豈是那麼容易善罷甘休,如天羅地網一樣劈著,寧拂衣只得帶著人左奔右逃,黑白衣袂糾纏在一起,於罡風中不斷翻飛,快成對比鮮明的兩道流光。
「這是天道的刑罰,躲不開的。」褚清秋終於沉靜開口,好像疼痛不過爾爾,好像要受罰的不是她自己。
她此時衣衫凌亂,十分狼狽,然而這話一出,寧拂衣忽然將她腰背完全箍在臂彎,褚清秋一個不慎,臉面對面猛然撞上她薄而有力的肩膀。
女子身上的異香湧入她鼻腔,褚清秋恍惚一瞬。
「我偏不信,這破天道有那麼多雷,還能劈到天荒地老不成?」寧拂衣對著天空撒起了脾氣,抬手喚出滾滾雷電,一時間電光幾乎燃燒了整個天地,直將青草茵茵的地面炸成片荒漠。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平原上再看不見一塊好地,頭頂驚雷這才停歇,大風捲走烏雲,寧拂衣手臂一松,將懷裡的女人扔在一棵倖存的枯樹下。
隨後自己打了個滾,坐在泥土中氣喘吁吁。
褚清秋無力地撐起身體,風拂開亂發,她薄唇微抿,開口既是漠然:「不干你事,為何管我。」
寧拂衣這邊剛抹了把汗便聽見她冷淡的言辭,當即又燃起怒火,盤膝看她,冷笑道:「不愧是神尊,虎落平陽卻還是高高在上。」
「多年以來我一直有個疑問徘徊於心,那便是我到底做了何等對不起你之事,值得你次次這般相待?」
褚清秋藏在睫毛下的眼睛風雲變幻,過了許久,才道:「你並未做什麼,然斬妖除魔乃我本分,身為為禍世間的妖魔,我不殺你,已是遵循了對寧長風的承諾。」
「你不殺我?」寧拂衣氣笑了自己,她忽然閃身到褚清秋面前,再次伸手將她鉗在樹上,惹得枯葉紛飛。
「那在我成魔之前,你又做了什麼?世人屢次逼迫欺壓,殺我至親,成魔前無人護我,待我修成魔道保護自己,你們又要除掉我,好話盡被你們說去了!」
「如今你睜開眼看看,到底是誰放過了誰!」她言語激憤,眼下淚痣越發妖冶。
褚清秋並不看她,又像是不屑看她,眼睛仍低垂著,惹得寧拂衣下手又重了幾分,幾乎將她磨著樹幹提起。
褚清秋一筆勾勒的下顎高高抬著,窒息令她眼角紅如罌粟,但卻一滴眼淚也無。
寧拂衣僵持半晌,忽然將手鬆開,顫抖的指尖收回衣袖,放到身後,鳳目微闔,睜開又是狠毒之色。
「我不殺你。」她轉身,「反正如今我也出不去這混沌,便留下來好好看著,看著你怎麼被你所崇敬的天道折磨!」
她身後的褚清秋慢慢滑落,最後半跪在地,髮絲滑下肩頭,輕輕閉眼。
狠話雖放下,但接下來的日子,她們二人竟詭異地平和下來。
人與人之間甚是奇妙,即便兩人水火不容,但當一處天地只有她們兩人,就好像羊圈中的兩隻待宰羊羔,就算再互相排斥也會生出同類間的熟稔。
寧拂衣不曉得褚清秋如何想,反正她是這般,二人雖相隔極遠,但她卻常常關注起了山坡另一端的那個竹屋,每每睜眼,都會放出神識觀察一會兒。
而女人卻總像死了似的,沒有半分動靜。
天雷並非日日都有,不曾有刑罰之時,混沌之初便如同世外桃源,清幽靜謐,天高地闊,除去她們外再無任何生命。
寧拂衣曾嘗試過劈開混沌,然而她誤打誤撞進來,卻怎麼也撞不出去了,嘗試多次都未有成效,好在她本就厭惡混亂的人世間,故而也並不急迫。
唯一不順的便是這混沌之初會使人魔氣減弱,她雖比不得褚清秋那般幾乎被封掉全部仙力,可到底是有影響的。
除此之外,身處這片無邊無際的桃花源,每日嗅著山野微風,往常心頭那股暴戾魔氣竟漸漸淡去,心思不同往日地平靜許多。
偶爾目睹花苞盛開之時,心中柔然,好似回到了入魔之前那個未曾沾染過血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