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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陌情不自禁往後退了退,手不自在地扶住門框,好讓自己顯得鎮靜些。
女子沖她露出笑靨,道了聲「醒了」。
蘇陌點點頭,她看了看寧拂衣身上衣裙,黑色裙擺顏色更暗沉,想必是被水汽沾濕,於是心裡湧出愧意,揚手將門拉開,轉身示意她進門。
寧拂衣本是立在這房檐下修煉,聽著雨聲鳥鳴運功入定效果極好,醒來神清氣爽,不過看到蘇陌以為她受累一晚而愧疚的神色,她便壞心思地不曾解釋。
蘇陌打開木櫃翻找半晌,最後找出套白色的乾淨衣裙,衣裙是布的,但料子比起她身上的好很多。
「這是我娘去世前做的,我一直不捨得穿。」她比劃完,便將衣裙塞進寧拂衣手裡,「你先換上吧,當心風寒。」
寧拂衣捏著柔軟的冰綃沒有說話,蘇陌還以為她嫌棄這衣裳窮酸,於是面色通紅地要拿回來,被寧拂衣抬手躲開。
「這般貴重之物,你就這般給我?」寧拂衣笑道。
蘇陌心裡鬆了些,面上卻柳眉微豎:「待你衣裳幹了還要還的。」
寧拂衣三十年都沒有這三天笑得多,她偏頭忍了笑意,道了聲謝,隨後指尖摸上腰帶,面前的蘇陌忽然嗖得沒了影,抬眼時,只能看見未曾關嚴實的門。
寧拂衣摸了摸發紅的耳垂,笑得鳳目只剩了條縫兒。
她很快換好衣裳,上衣系在裙頭中還算合適,但下裙卻肉眼可見得短了些,寧拂衣也不在意,理了理髮絲便出門去。
蘇陌已經洗漱完,熱好了昨夜剩下的飯菜,將飯添水煮成粥,放在竹盤裡端著走。
寧拂衣便上手接過,回屋擺放上了桌,蘇陌將手縮了縮,心裡忽然湧出陣怪異感,就好像她們像這樣細水長流地生活了很多年。
亂想什麼?蘇陌搖搖頭,落座用膳。
「今日我們去個地方?」寧拂衣抬了抬眉毛,示意這句話是詢問的語氣。
蘇陌放下筷子:「何處?」
「秦府。」寧拂衣說。
這兩個字剛吐出來,蘇陌就顯然開始驚恐,托著碗底的手一軟,差點將碗扔了,幸虧寧拂衣眼疾手快幫她握住碗沿,引著她慢慢將碗放下。
「你自小見鬼,卻還能活到如今,想必已然習慣了吧?」寧拂衣柔聲道,她長睫蓋住瞳孔,將手收回,氣定神閒地繼續用膳。
蘇陌捏著碗的手緊了緊,嗯了一聲。
她確實已然習慣了,年幼時是最為恐懼的,她不知曉自己為何能看見那些古怪東西,屋頂上蠕動的血泥,地面隨時會冒出來的血手,入夜後窗欞外倒垂的頭顱。
每每看見她都會大哭大鬧,但爹娘卻並不能替她將那些東西趕走,只會捂著她的眼,哄她不要再哭,當心將鄰居招來。
再大些後,她便知道了自己生的這個傀異玩意兒,叫做陰陽眼。
爹娘為了她不被拉去燒死,幾乎不讓她出門,若是實在需要拋頭露面了,便讓她戴上幾層面紗,以貌丑為由遮住容顏。
她依舊怕那些東西,但隨著年歲一天天見長,她也知曉這是她無法擺脫的命運,老人說生出陰陽眼的上輩子都是十惡不赦的惡人,是在十八層地獄受過刑的。
許是她前世真的做了什麼滔天壞事罷,這才有了今生的罪要贖,所以她從來不怨天尤人,只盼著能多采點藥,多救些人,好贖清罪孽,下一世能做個正常人。
她本已經能夠壓抑自己的恐懼了,假意看不見那些東西,好在它們也並不會來傷害她,除了長得可怖噁心外,沒什麼惡意。
然而秦府的那個,卻是例外。
「我第一日來時見你還好,獨自上山採藥也並不驚恐,唯有入了那秦府後,你才害怕成了那般。」寧拂衣咽下最後一口粥,放下碗筷,「故而我便想,是不是那秦府的東西和旁的不同。」
六界之中,其實唯有冥界是最為詭異,難以參透的地方,修仙人可以察覺怨氣頗深,能夠顯形的厲鬼,但是對於怨氣沒那麼重的靈體就和凡人一樣,並不能目睹。
最多只能察覺幾陣陰風,但因為其力量太小傷不了人,就連位置都難以判斷。
所以除非寧拂衣隨時隨地跟著蘇陌給她設下結界,不然便難以阻隔那東西的糾纏。
蘇陌沒有反應,似是默認。
「消除恐懼最好的法子便是面對,即便我能幫你除掉它,但難保不會再有下一個它出現,你如今精神已然如將要繃斷的琴弦,我恐再這樣來幾次,你會……」
「若你信我,我定會護你周全,不會讓它傷害你。不過這法子終歸是看你自己,你若不願,我也有辦法不讓它再來。」寧拂衣說得平靜而認真。
蘇陌聽不出話語的語氣,只能在人說話時緊盯其面龐,女子鳳眼狹長本來並不親和,但她這樣盯著自己講話時,自己卻總能從那眼中讀出溫柔來。
鬼使神差的,蘇陌就點點頭。
寧拂衣抿開笑意,指了指她還剩一半的碗:「那待你吃完,我們便走吧。」
這次帶著蘇陌不能飛,寧拂衣便只好隨她徒步,所以看見鎮子時,已經快要接近午時。
綿綿陰雨一刻不斷地下著,地上全是泥濘,走兩步鞋子就要陷進泥里,但是綠草被沖洗出了嫩綠色,芬芳撲面而來。
寧拂衣撐了把傘獨自走,看著前面披著蓑衣的蘇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