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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身背對鮫人,面向閉塞海底,和面前壓抑如棺的崖壁。
「你或許還抱有僥倖,覺得蓬萊能夠放你一馬,讓你重歸仙台。可那幫老狐狸最為謹慎,既囚了你兩千年,又怎會放虎歸山?」
「所以他們早就準備好了,讓你如何徹徹底底成為他們的傀儡,穩賺不賠。」
這番話說得鮫人雙拳緊握,幾次張口發不了聲,唇上血色越發艷目。
寧拂衣說完才轉回去,衣袖緩緩盪起,如同漆黑蝶翼。
鮫人這才停了眼中風雲變化,眼中憎色晃晃:「你能如何幫我?」
「我能在此處安插細作,在蓬萊便也能,但那老狐狸實在謹小慎微,細作安不到他眼底下,我這才想到了你。」
「他不信任何有頭腦的人,卻不會不信他偷換記憶,親手造出來的傀儡。」寧拂衣摸出個晶瑩剔透的琉璃瓶。
「你把記憶給我,我保你不做傀儡,如何?」
海底波光流過面具縫隙,照出她眼珠剔透。
「你要我做細作?」鮫人嘴角輕揚,口型放慢,「可我從不說謊。」
寧拂衣搖搖頭,目光惋惜:「從不說謊?可你已經不能說話了。」
鮫人一愣,面色生暈,半晌沒再開口。
「九嬰,上來罷。」寧拂衣在腦海中道,隨後香風四起,嫵媚女人落於她身側,抱著手臂打量眼前被捆縛的鮫人。
「我還是頭一回見鮫人,你說他們到了要生出性別的時候,是一夜之間長出來,還是……」
鮫人冷冷看了九嬰一眼,九嬰笑眯眯地看回去。
「我給你記憶。」
鮫人張口,他挪動腳趾:「但在此之前,你可否幫我一事?」
寧拂衣見他終於鬆口,心弦也舒緩許多,語氣溫和了些:「說罷。」
鮫人垂眸:「我立了兩千年,有些乏累,想歇歇。」
歇歇?寧拂衣看向他通紅的腳趾,又看向那些穿過身體,覆蓋冰霜的水鏈,沒有多言,抬手從掌心湧出粉色仙光,如數條長練與水纏繞。
隨後低呵一聲,雙手用力垂下,便聽得海溢生四起,如怨鬼嚎哭,與此同時水鏈被拽出海底,緩緩垂落。
終於沒了海水的吊掛,鮫人身體頓時下落,寧拂衣示意九嬰去扶,然而九嬰抬頭裝作沒看見。
寧拂衣只得自己上前,隔著衣袖攙扶其腰,便見磷光灼灼,那雙纖細的腿不知何時並在一處,化成條燦爛魚尾。
末端薄如蟬翼,好像順著水流搖擺,寧拂衣被這美麗的尾巴惹得有些入神,不過很快便抽回思緒,輕輕把他放在地上。
鮫人平躺著,感受千年未化出的魚尾,看著頭頂一闡海中浮動的日光,恍惚間,幾顆珍珠啪嗒滾落。
「拿去吧。」他張口,「記憶。」
「不要騙我,我經不起了。」
寧拂衣見狀湧上幾分感慨,她揮手將珍珠裝入瓶子,謹慎收好,隨後揮手摘了面具,淨白玉顏暴露無遺。
「寧拂衣。」她笑笑。
鮫人愣怔看著她容貌,魚尾捲起。
「雲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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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出了一闡海後,寧拂衣被凍得渾身發抖,待逃出海邊風沙,她幾步坐在礁石上,哆嗦著給自己解凍。
九嬰則神色如常地走過來,幫她撣了撣身上冰凌,詫異道:「這海水於我而言不過冷了些,怎麼到你身上卻如寒冰似的,大不相同?」
寧拂衣嘴唇泛起青色,她擰掉裙擺上的水,讓其化作白氣升騰。
「一闡海關的是墮仙,是妖魔,你乃神獸,自是不怕。」寧拂衣往自己腳下生了團火。
「你也不是魔吶?」九嬰話音剛落便雙目圓睜,頓時也不顧優雅,上前蹲下,「還是說,你體內魔樹又……」
寧拂衣沒有反駁,伸手烤火:「行了,你快幫我問問,蘇陌如何?」
「哦。」九嬰伸手化出片青羽,寫了幾個字,又將其收起。
「寒鴉說她好著呢,還忙活著給你做養身的藥丸。」九嬰揶揄地戳寧拂衣的腦袋,「真是膩歪。」
寧拂衣暈出笑靨,正巧衣裳幹了,起身便返程,眨眼飛出幾里。
九嬰急忙起身,踏光而行:「等等,你話說一半怎麼不說了,那可是魔氣,你可別亂來!」
一闡海離著鎮子實在遙遠,儘管她二人腳程極快,來去卻還是超過了三日,好在寧拂衣一直同寒鴉聯繫緊密,知曉蘇陌一切如常。
有蘇陌在的日子,寧拂衣頭一次體會到了何為歸心似箭,腳下山河都勻不出眼色去看。
終於在翌日的黃昏看見胭脂盒一樣的鎮子,伴著落日霞光落地,撒腿狂奔,裙擺在身後飛揚,吹來的晚風令人暢快。
她猛地推開房門,然而房中昏暗無人,她正心頭一緊時,蹲在窗下抓蟲吃的鳥兒忽然唧唧喳喳開口:「河邊,河邊,河邊……」
寧拂衣轉身跳出門檻,聲音散入暖風:「多謝!」
「登徒子,登徒子,登徒子……」鳥兒再次撲騰。
寧拂衣將鳥叫蟲鳴都甩在身後,任由雲鬢凌亂掃過臉頰,她老遠便看見棧橋上呆坐的背影。
大喊不成,從地上撈起塊石子,遠遠扔進蘇陌面前的水裡。
濺起的水花驚擾了她,蘇陌倉皇起身,轉身發現是女子後,頓時喜上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