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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一炷香的時間後,寧拂衣幾乎是被寧長風扔進了石殿,而她二人在外爭執半晌,最後鴉雀無聲。
褚清秋邁步走進門,面色更冷,所過之處幾乎滴水成冰。
寧拂衣膽怯地縮在石殿角落,小聲道:「我娘呢?」
「死了。」褚清秋淡淡道,她似乎不想多看寧拂衣一眼,倩影從她面前飄過,沾著花香的衣袂拂過臉頰。
隨後咚的一聲,褚清秋將自己關在了門中,獨留寧拂衣小小一個人留在偌大的冰冷石殿。
寧拂衣起初還能忍受,但隨著夜色降臨,石殿中越發峭寒刺骨,觸手皆是黑漆漆一片,寧拂衣又冷又怕,只得壯著膽子扒開石門,爬進了可怕女人的寢殿。
褚清秋本在靜心打坐,聽了窸窸窣窣的動靜,緩緩睜眼,隨後面色不善地看著一丁點大的娃娃爬將過來,安安靜靜坐在她身邊。
長得倒是圓潤可愛,就是眼下那兩顆淚痣太過惹眼,讓紅彤彤的臉兒多了幾分陰邪之氣。
褚清秋泠然看著,忽然伸出手,鉗住了她脖子。
孩童的脖頸就如同雛鳥,軟得像沒有骨頭的麵團,輕輕一捏便能了結了性命,也能了結往後大患。
褚清秋的眼神越發冷酷無情,修長的五指逐漸捏緊。
然而就在此刻,兩隻軟軟的小手忽然攀上她手臂,熱乎乎的惹人戰慄,褚清秋愣怔一瞬,手登時泄了力道。
再然後腰上一軟,寧拂衣不知何時爬了過來,伸開軟綿綿的雙臂,抱住了她的腰。
孩童不知曉方才自己的命懸一線,只是往常寧長風伸長手臂便是要她抱抱,她便想當然地以為眼前這個可怕的姨母也是如此。
大人果然都是這般口是心非,看似厭惡她,卻還是要她抱抱,寧拂衣在心裡嘆了口氣。
褚清秋從不曾同人親近過,更別提是這麼個哪兒都熱乎乎的奶娃娃,一股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她頓時覺得身子酥軟。
待反映過來時,她連忙震手將人揮開,她雖沒用什麼力氣,但寧拂衣實在柔弱,被她直接掀翻撞到了冰冷的磚石。
寧拂衣又痛又怕,仰頭哇哇大哭,褚清秋自是煩躁不已,低聲道:「出去。」
說罷從一旁扯了件氅衣,抬手扔給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孩童,又加重語氣:「出去,不許再進來!」
寧拂衣被她嚇得渾身直顫,她嗚咽著拽起氅衣,手腳並用爬出門外,待石門重重關合,又哭著用氅衣圍住自己。
衣衫上花香清冽馥郁,然寧拂衣被女人嚇破了膽,便也不覺得好聞了,她知曉門中的人或多或少都不喜她,但褚清秋卻是將這種不喜毫不掩飾地擺在了面上。
於是幼小的寧拂衣,第一次體會到了何為傷心,她躲在氅衣里,哭著哭著,沉沉睡去。
……
寧拂衣猛然驚醒。
怎麼會夢到這些,她瞪著一輪澄澈明月冷笑,隨後掙扎爬起,不慎抓起了一把墳前泥土,又原封不動按回去。
幾孤星月,屢變星霜,如今瓊樓玉宇已成殘垣,往日繁華煙火沖天,只余孤墳慘澹。
「寧長風,你總說她是什麼『肝膽皆冰雪,表里俱澄澈』。我看那,不過是『殘雪凝作冰,表里皆薄情』。」她醉醺醺道。
「你總說她是你此生至交,可你泉下不知,你死時那日,我求她救你,她不理也罷。我求她出面讓我再見見你,她卻仍是不理,任我磕頭求了一夜,血都染紅了石磚,最後只求來一句讓我離開的口諭。」
「她是九天星月,我是人間污泥,她厭我是應當。」
寧拂衣醉得口齒不清,伸手抓過殘酒飲了,只覺得頭頂枯枝都打起了旋兒。
「如今雲際山門也被我毀了,你怪不怪我?」寧拂衣擦掉唇邊酒漬,不顧泥土蹭到墓碑前,石碑在月下如玉雕琢。
她碎了罈子,一把抱住墓碑,像幼時那樣環繞手臂,好像抱著娘親的脖頸。
「我恨這世道,所有人都想我死。你怪我就將我帶走,免得我手上再沾更多人命。」她咧嘴笑得狠戾,「我會毀了六界,讓其歸於混沌,世間便再無困苦!」
她迷迷糊糊抱著墓碑絮叨了半夜,最後月沉星移,嵐煙北去。
眼看著天將破曉,寧拂衣抬頭抹去臉上濕潤,將一地酒罈化作齏粉,隨後跌跌撞撞往山下走去。
起初她並未察覺什麼異樣,直到一陣風吹過,她才顫抖驚覺,抬眼望向不知何時布滿陰霾的天空,烏雲滾滾涌過山頭,滋滋作響的雷電隱沒在烏雲里,發出陣陣悶雷聲。
方才天氣還晴空如水,如今卻有此異像,斷然不同尋常,寧拂衣忙散了一身醉意,揮手召出峨眉刺。
若是什麼仙門再犯,正巧她一身醉意無從發泄,定叫他有來無回!寧拂衣嗜血般勾唇,鳳目印出電光。
然而頭頂忽然劈下一道驚雷,寧拂衣本想抬手抵擋,然而那雷卻並不似任何一人的仙力,而是威壓滿滿,毀天滅地般沉重,寧拂衣不敢迎頭之上,忙旋身躲開,於是腳下山峰被砸掉一塊,露出泛白的內里。
「是天雷!」寧拂衣頓時一身冷汗,難不成是她昨日惡行太重,惹來了天道震怒?
可這天雷又並非像是沖她而來,因為剎那之間群山四分五裂,就連山下川河都斷了水路,往四周溢去。
不好,寧長風的墓!寧拂衣連忙拔腿飛回原處,揮手結成結界遮掩墓穴,然而她終究是晚了一步,一個如太陽般耀目的驚雷眨眼間便落下,於是山河動盪,墓碑頓時化作齏粉,整座山峰都化為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