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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書蘭又憤怒又恐懼,掙又掙扎不脫,拼死了都不吃那口飯,卻被男人用驢鞭一頓好打,劇痛伴隨著深淵般的絕望,為了不被打死,便只得含淚妥協。
從此,川安城的才女崔書蘭,成了斧頭村張家的媳婦張氏。
在斧頭村的日子很是難熬,白日犁地,晚上還要被虐待,她也不是沒有想過逃。但她體弱無力,四周又全是深山老林,而且整個村子一條心,只要她跑出村便會被幾百人圍追堵截,每每被捆回村中便又是一次好打。
久而久之,她便連逃跑的心思都沒了,只得行屍走肉一樣過活,生下一個孩子,卻又壞了第二個孩子。她對生下來的孩子毫無半點憐愛,反而充滿了厭惡。無論時間門過去多麼久,她都始終無法忘記,自己曾經是川安城那個意氣風發的崔書蘭。
於是積攢數年的恨和怨無處發泄,終於又在一個雨夜,她用鋤草的鐮刀捅穿了自己的肚子,鮮血噴涌而出,疼痛讓她已然麻木的大腦重新煥發生機。
她終於感受到了久違的自由和暢快。
記憶的光芒漸漸黯淡,三人僵立在原地,目光再落在女人身上,心中皆是五味雜陳。
她本應是天之驕女,是天上翱翔的雁,只因她是女子,只因著一點善心,便被捆綁在這深不見天日的山村,淪為生育的工具。
何其可悲。
世人總要良善人行善,要單純人自警,要苦難者大度,卻對真正的惡視而不見。在崔書蘭面前,寧拂衣再說不出半句責備之語。
若是換作她,恐怕燒了整個村子陪葬都難以解氣。
「然後呢。」褚清秋開口,她的指尖肉眼可見地發了白,像是隱忍著怒火。
「然後。」崔書蘭眼中憤恨,「我本以為我會投胎,卻不曾想成了個不散的孤魂,我不知緣由回了村子,卻見自己屍首被隨意扔於豬圈!」
「我不過是他們綁來的一頭牲畜,連土墳都不願給一個。既然他們臨死都不願讓我安生,那我便如了他們的願。我要當年毀我前程之人,欺辱我之人,冷眼旁觀甚至添柴加瓦之人,一個一個,都不得好死!」
「所以你化為秋蘭,再次被綁入這裡,編出那兒歌,讓這座村子陷入恐懼。」褚清秋道。
「對。」崔書蘭緩緩起身,她倨傲地擦掉臉上的淚,「殺光他們太輕了,我要他們日日煎熬,在極度的恐懼中死亡。」
「你本想將張氏一家留到最後,誰知卻引來了地府判官。於是殺掉判官後加快了動作,準備今夜將他們趕盡殺絕。」
崔書蘭沒再說話,算是默認。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寧拂衣心中如同堵了塊巨石,難以排解,她看向褚清秋,卻見對方指尖微微一動。
與此同時,豬圈的門被吱呀推開,裡面昏迷了許久的婦人迷茫甦醒,手摸著泥濘的地,掙紮起身,這才想起自己兒子的死狀,連連喊著大郎沖將出來,卻迎面對上了崔書蘭的臉。
婦人當即無聲張大了嘴,眼珠子瞪得快要飛出去,喉嚨里不斷發出哈氣聲,卻駭得一句話都講不出。
最後在月光下,她的面色逐漸變青,最後猶如死屍般發灰,僵直地倒地,面部詭異地扭曲。
旁邊的百里拾七連忙跑上前,將手指放在她鼻尖,驚恐道:「她,她斷氣了!」
不曾想這婦人為非作歹一世,到頭來連受了兩次驚嚇,竟是活活嚇死了自己,崔書蘭忽然發出刺耳的大笑,仰頭看著不知何時露出來的一彎明月,狀似瘋癲,笑著笑著便落下淚來。
一旁那大些的孩童不知從哪兒跑出來,對著崔書蘭的臉嚎啕大哭喊著娘親。
崔書蘭看向他,目光溫柔一瞬,隨後忽然張開雙臂,踉蹌著伸手去夠那明月,口中低低念著什麼。
「女子弄文誠可罪,那堪詠月更吟風。」
「磨穿鐵硯非吾事,繡折金針卻有功。」[1]
鈴鐺聲隨著她的聲音一同響起,好似為她應和,女人在月光下皎潔的身影越來越淡,最後化為無聲的流光,落入褚清秋手中的銅鈴鐺。
結界破了,鬼氣消失了,天邊閃爍微弱的星辰,深藍的天空乾淨得一如水洗。
褚清秋眼中悲憫,將鈴鐺收起。
過了不久白日降臨,村中村民一覺醒來發現陰霾不再。頓時歡欣鼓舞,將三人當做救世神仙磕頭感謝,紛紛去認領屍體,原本死氣沉沉的村莊終於有了些人氣。
寧拂衣和褚清秋知曉崔書蘭的屍體被傻子二郎埋進了豬圈。於是並沒急著將屍體挖出,而是書信一封送往川安城,告知崔書蘭的爹娘來領,並在信中將崔書蘭所受委屈一一言明,至於厲鬼之事,沒有提起。
做完這些之後,她們三人這才離開斧頭村,離開時正是清晨,站在高山上往下俯瞰,嵐煙中冒出一個個房頂,將村子襯得神秘而安逸。
好似向來就是這般,什麼都不曾發生,也不曾有個名叫崔書蘭的女人曾在此處度過了那樣至暗的時光。
待再也看不見村莊了,寧拂衣心裡的鬱結才少了些,也正巧前面出現了條分叉口,百里拾七要從右邊的路去往下一個地方歷練,於是依依不捨地同她們道別。
「寧姐姐,你乃我歷練以來遇到的第一位仙友,只可惜我還要繼續行俠仗義,不能陪你多走一段。」百里拾七言語中滿是遺憾,她星子般的眼睛閃爍著,忙手忙腳地從腰間門海納百川的荷包里掏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