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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光憲古怪地接過紙張,打開一看,上面寫道:「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南平王領孫光憲降……」
他雙手猛地一拍案桌,喝道:「你這是何意?」
他用力過大,他面前的酒碗都跳了起來,倒在了桌上,酒水撒在了身上,絲毫不察。
羅幼度慢悠悠地說道:「這是目前我能想像的,關於孟文先生在後世史書記載中,能夠出現的字數。三個字?或許更多一點。十個字?不能再多了。」
孫光憲雙拳緊握,胸口起伏不定。
文人一生所求,不就是在青史上多留幾個字?
這三字,十字,勝過各種罵人的話語。
羅幼度悠然道:「我主接下來會將心思用於北地,與北漢、契丹爭鋒。南邊之事,將長時間地擱置。契丹的實力,孟文先生應該知道一二,一時半會兒拿不下來。是五年,十年,還是二十年?都有可能!今日孟文先生若不助我主,那下一次我主動南平的念頭就在十幾二十年以後了。」
「孟文先生現在五十有六,十幾二十年就是六十六、七十六,這花甲、古稀之年,孟文先生難不成還想效仿姜太公?」
孫光憲一言不發,眼眸卻是漸漸赤紅,腦中一片混亂。
他在南平侍奉三主,主意出了不少,廉政亦有建樹,可小小的南平哪裡看得出成效,又有誰知道自己的良謀?
羅幼度輕輕地念道:「寧知獲麟之筆,反為倚馬之用!」
「一生不得文章力,百口空為飽暖家!」
殺人誅心,莫過於此。
一生不得文章力,百口空為飽暖家!
這是劉禹錫《郡齋書懷寄江南白尹兼簡分司崔賓客》里的詩句,說的就是懷才不遇。
孫光憲在江陵為官,有事沒事都會念兩口這首詩。
至於寧知獲麟之筆,反為倚馬之用,這是孫光憲一次醉酒後說的。
前後用意都很明顯了。
總結就是八個字:懷才不遇,明珠暗投。
用羅幼度的話來形容,孫光憲這種人就是賤。
想要當那個,還想要一個牌坊。
覺得自己有能力,覺得自己明珠暗投,又狠不下心辭官,也拉不下臉投降,然後自己一個人怨聲載道,感嘆世事不公。
若不是現在非用他不可,羅幼度才懶得在這裡伺候這種人。
羅幼度看著已經動搖的孫光憲道:「如果某所料不差,要不了多久,江陵將會大亂。屆時先生身為南平王之腹心,勸你家大王棄城北逃,投我大周,以保周全。某可以保證,你家大王此生榮華富貴,享受不盡。而先生忠心護主,也將名垂青史。先生只要到了開封,理所當然地成為我大周臣子,無需背負任何污名。屆時為明主效力,豈不勝於在這小小的江陵,吟誦懷才不遇的文章詩句?」
孫光憲瞬間怦然心動。
羅幼度激道:「莫不是孟文先生覺得自己才能不夠,在南平這一畝三分之地,尚可擔任節度副使、御史中丞這雄職,轉入我大周,將會泯滅於我大周眾多俊傑之後,最後落得無人問津的下場?」
孫光憲怒道:「先生莫要小覷人,孫某不過是時運不濟,拜得庸主,才籍籍無名至今。若有幸與先生這樣,一入仕便遇得明主,孫光憲三字早已響徹大江南北。何至於今日,年過半百,讓先生於此嘲笑?」
他霍然起身道:「若江陵有變,某自會勸說我主遠離動盪之地,以護我主周全。若江陵太平無事,今日孫某與先生不曾見過。」
羅幼度做了一個請得動作。
孫光憲氣沖沖地離去了。
羅幼度笑著搖頭,低聲道:「賤不賤吶!」
孫光憲離開了烏篷船,站在輕舟前,卻是心情愉悅,只覺得自己即將一飛沖天,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第五章 江陵城亂
江陵。
高從義一顆躁動的心起伏不定,腦中時不時地浮現自己兄長高從誨的那句話:「你我兄弟,共擁天下。」
看著自己粗糙的大手,想著自己的那位兄長遊走於天下強豪之間,雖然給人說成「高賴子、高無賴」,但南平無人小覷,無人不拉攏巴結。
現在呢?
國王不理朝政九年,掌權之人目無尊長,南平江河日下。
若兄長當初將位子傳給我,或者「從詡、從詵、從讓、從謙」,南平焉有今日局面?
其實南平國小式微,換誰來都無計可施。
但這世間大多人都自我感覺良好,認為他人辦不到的事情,自己只要坐上那個位子就能夠辦到。
高從義心中真正不服的是高保融這個侄兒重用的是高保勖這個弟弟,而不是他這個叔叔。
一個跟高從誨混跡共擁天下的人,給自己的侄兒擠到了後邊,聽一個小自己二十幾歲的侄兒在面前指手畫腳,高從義自是憤慨。
尤其是高保融九年不理政,更讓高從義覺得自己的兄長一輩子都沒錯。
唯獨在立儲之上,大錯特錯。
他應該遵守兄終弟及的規矩,而不是將位子傳給無能的兒子高保融。
歷史上高從義就對高保融、高保勖兩兄弟極其不滿,最後選擇了謀反。
但是高保融、高保勖兩人一明一暗,掌控著南平局勢,高從義直接就讓高保融拿下了,然後流放到了松滋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