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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復一日,畢士元抄了八大箱書籍,自己的學習心得,讀寫手札也累積了足足一箱。
現在……
畢士元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公子!」
小廝驚駭大叫,撲了上去。
兵卒也嚇了一跳,這真鬧出人命來可不好善後。
鼓起勇氣,一名兵卒上前試了試鼻息,見還有呼吸,鬆了口氣,忙道:「快快快,快滾快滾,要死別死在這裡。」
他說著招呼身旁的人,幫著將衣服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通通都塞進了箱子,然後丟到了大街上就不管不顧了。
畢士元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時近凌晨。
他只覺得渾身都痛,身子就如散架了一樣,喉嚨也異常的乾渴,本能地道:「水,水……」
他眼睛還不太睜得開,只覺得有人將自己扶起,然後將水遞到了嘴邊,貪婪地大口地喝著,眼中視線清晰。
扶著自己餵水的人竟然是竇禹鈞。
一瞬之間。
畢士元想起了一切。
崩潰也隨之而來。
「先生,先生……」
畢士元撕心裂肺的痛哭出聲,渾身顫抖地叫道:「他求財,拿去就好了啊。要打人,打就是了啊。」
「沒說不給他錢……」
「沒說不讓他打……」
「為什麼要毀我的書啊……啊,為什麼啊!」
他扯著竇禹鈞的衣服,哭著叫著。
竇禹鈞亦是淚流滿面,當年的情景再次浮現眼前。
若不是給這個亂世逼得無可奈何,他又豈會中王見貞的教唆去找年輕的羅幼度振興華夏文化?
第三十三章 無所畏懼
畢士元這近乎絕望的呼喊,讓周邊文士莫不動容,義憤填膺,紛紛指責王彥升惡行。
但除了指責,他們還能幹什麼?
跟一群拿著刀子說話的武夫講道理嗎?
他們真會講道理,豈有今日之事?
竇禹鈞輕撫著畢士元的後背,說道:「你先好好休息,一切等身體養好了再說,切勿多想。」
畢士元身軀微顫,眼中卻有著異樣的堅決,道:「先生,真的就沒有一點王法了嗎?學生不在乎錢,也不在乎這一身傷。可是那些書,學生真的忍不了。」
竇禹鈞眼中有著怒火,但更多的是擔心。
毀書!
在任何和平時代都是天大的事情。
唯獨這個武夫稱雄的時代,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除了他們這些讀書人,誰又會在意那一本本薄薄小小的書籍,那一片片細細長長的竹簡?誰又清楚,這些不起眼,輕易能夠毀去的東西,承載的卻是華夏最為璀璨的文化。
此事不管最後如何,竇禹鈞都不願忍下去。
不然這些年他的努力,將前功盡棄。
相較畢士元的「忍不了」,竇禹鈞想得更多,他本是朝廷的太常少卿、右諫議大夫,但因醉心於教育,申請致仕,將精力用於義塾之上,以弘揚華夏文化。
比之原來武夫們無法無天,在郭榮的治理下,驕橫的武將已經收斂很多了。
尤其是近年來大周連戰連捷,取孟蜀四州二十一縣,奪淮南十四州六十縣,收南平三州十七縣。
這些地方都需要大量的官員治理。
郭榮一邊讓廟堂文官相互舉薦人才,一邊重視科舉選拔人才。
大量的士人得到了任用,下放到各地擔任官吏。
士人昏暗的前景得到了極大的改善。
此事若強忍下去,只怕又要回到以前那般無尊嚴的苟活。
不論什麼後果,都要反抗。
那些莽夫就不知道什麼是退讓,唯一懂得的就是得寸進尺。
只有讓他們痛了,才知道收斂。
不過竇禹鈞並沒有打算利用畢士元,抓住這個機會鬧事。他擔心舉目無親的畢士元會受到脅迫傷害,禍及生命。
竇禹鈞雖然有些迂腐頑固,但自身道德毋庸置疑。
看著畢士元,他說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此事你莫要參與了,好好養傷,至於你多年珍藏,吾這裡藏書亦不少。你可隨意借閱抄寫。便將此事,當作人生一大考驗吧。」
畢士元心思靈透,看出了竇禹鈞不想讓自己介入太深,高聲道:「朝聞道,夕死可矣。先生……晚輩絕非貪生怕死之人。此事因學生而起,學生避不開,亦不願避。只想求一公道,死而無憾。」
畢士元在歷史上就是以剛毅嚴謹著稱,後世遼聖宗耶律隆緒和他的母親蕭太后,率二十萬大軍南下,意圖一舉覆滅北宋。當時廟堂上下官員大多驚惶恐懼,宋真宗更是無心抗敵,惶恐不安,不敢與契丹一戰,動了南逃之念。參知政事王欽若是江南人,主張遷都金陵。樞密副使陳堯叟是四川人,提議遷都成都。
當時便是寇準與改名後叫畢士安的畢士元兩人力排眾議,堅持讓宋真宗北上親臨澶淵。
這才有了澶淵之戰、澶淵之盟。
若不是他們兩人,大宋只怕提前進入劃江而治的時代。
竇禹鈞看著畢士元一臉青稚卻又剛毅決絕的模樣,心中大為寬慰,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少年,華夏文壇承傳才不會斷絕。
吾道不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