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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在七八年前,這事情都不是事。
滿朝武夫當政,打個文臣怎麼了?
便是砍殺了,那也就是點頭的事情。
再往前推個十幾年,別說是武臣殺文臣,大街上的牙兵悍卒,急眼了連自家節度使都砍,砍殺個文臣,還不跟劈個西瓜一樣?
也就是這些年,文臣的地位得到了顯著的提升,才有了一定的話語權。
越是這樣,一個個剛剛挺直腰板的文官對此事特別敏感。
常年給壓制的怯懦卑微,讓他們在骨子裡就對武臣有著強大的敵意與恐懼。
他們生怕歷史再次重演,生怕再受武臣支配。
此事一發生,不管之前有沒有矛盾,都放下一切成見,一致對外。
只是短短的兩日,羅幼度就收到了一千八百多封彈劾奏章,還有京畿文士聯合的萬民請命書……
聲勢浩大,讓人咋舌。
羅幼度對此有了心理準備,依然覺得不可思議。
即便是向來韜光養晦的王溥,也不顧自身堅定站位。
作為苦過來的人,王溥無論如何都不願坐視歷史重演。
朝會。
文臣立刻展開了對慕容延釗的彈劾。
兵部尚書張昭氣急敗壞地道:「陛下,張長史乃我朝重臣,於襄州任職州府長史十年之久,任職初期,正逢河水泛濫,百姓流離。長史因勢誘導,留住地方百姓,掘一條新渠,讓荊州百姓大獲其利。他還用用空閒時間組織詩文辭賦之會,還讓儒生研討儒家經典,以勉勵境內學子向學。如此能臣賢臣,竟然為慕容延釗所辱,因一點小事,輕易毆打,法理難容。臣懇求陛下嚴懲慕容延釗……」
張昭這話音一落,立刻有文臣站了出來。
第二個響應的是薛居正,他也力數慕容延釗在襄州的不作為,痛斥他怠政。
這幾個呼吸之間,堂下大半文臣都出班了。
包括了王溥、宋琪、竇儀這三位宰相。
羅幼度對此並不意外,瞄了一眼武臣方向。
上到韓令坤、韓通、潘美這類三司長官,下到各部指揮使,臉色都不好看。
慕容延釗打人是不對,但打都打了,依法懲處就是了。
軍方沒有包庇的意思,可一個個的莫名急眼,不知道的還以為慕容延釗殺人了呢。
怎麼滴?
不就是打了人,還要賠上人家一條性命不成?
大多武臣都是這個想法,覺得一群文臣沒事找事,讓他們顏面盡失。
羅幼度心底笑了笑,一臉肅容道:「這個慕容延釗,確實過分了!」
他是讓慕容延釗打他的長史一頓,但在信里也說好了,教訓一頓,皮外傷即可。
慕容延釗一拳打了張靄兩門牙下來,是他想像不到的。
見羅幼度這麼一說,張昭底氣了足了,高聲道:「陛下,慕容延釗這是蔑視國法,藐視朝廷重臣,理當嚴懲,以儆效尤。」
羅幼度道:「罰,肯定要罰的,對同僚動武,確實不該。」
堂下文臣盡皆露出喜意,但還沒等他們喜上心頭,一句「但是」下來了。
「慕容節度為何毆打張長史,想必你們也有所耳聞。但張長史報表,相信你們都沒看過,朕昨日看了。第一遍,寫的什麼玩意。看第二遍的時候,了解了大概……第三遍,朕才懂他的意思。然後第四遍,第五遍推敲,發現這是一篇好文章。張長史的文采,還是很不錯的。並非張長史寫得不好,是朕學問不到家,肚子裡的墨水不夠,看不懂而已。」
「連朕都看不懂,相信在慕容節度眼中。張長史寫的這篇文章就跟無字天書一樣了吧……」
羅幼度這話一出口,武臣這邊立刻來了精神。
石守信憋了一肚子火,立馬出頭道:「慕容節度是州府刺史,下屬官員上報表,胡寫一通,換誰,誰不生氣。文採好,作詩寫詞,沒人攔著,在一個大老粗面前,賣弄學問,有什麼意思?這不是挑釁找打?」
他早有這樣的煩惱,養著好幾個文人,就為了幫看公文。
張靄未必就是有意刁難,但是為了彰顯文采,與眾不同。
在文字上炫技已經是一種通病。
滿朝文武除了趙普這樣的半調子,大多文臣都有這種癖好習慣。
趙普其實也有,他也炫過,只是半調子就是半調子。
他的炫技等同出醜,給盧多遜笑話了。
兩人本就是同一類型的謀士,羅幼度在滅北漢之戰與對付孔家的時候,重用盧多遜,已經讓小心眼的傢伙吃味了。
又因此事,兩人現在有了一定的矛盾,相互爭寵。
石守信這話顯然點燃了導火索。
這文採好都成錯了?
立刻就有諫官開懟了。
比講道理,當然是文臣的強項。可比嗓門,那就是武臣的專長了。
見殿下有吵起來的意思,羅幼度出聲制止道:「夠了,成何體統!」
他的聲音不大,但瞬間控制住了吵鬧的雙方。
羅幼度目光在殿下文武一掃而過,說道:「此事慕容節度確實有錯,無庸置疑。可細說起來是朕之過,是朝廷制度的不健全導致。慕容節度驍勇無匹,乃當世大將,理當主掌兵事,而非行政民生。至於張長史,文采固然出眾,但於行政而言,一文不值。朕批閱的是奏章,管的是天下民生,百姓安定,不是欣賞錦繡文章。沒有時間去推敲字面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