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2頁
同樣作為馬背上的民族,儘管蕭奪里賴和耶律余里衍貴為皇后和公主,卻也不是溫室里嬌滴滴的花骨朵兒。
趙構在馬背上揮了揮手。
隊伍頓時停止不前。
天高雲淡,夏末河北平原的高溫依舊讓人汗流浹背。
趙構怔怔望著眼前這座不起眼的小城,那城門樓上高高飄揚的契丹狼旗,他心頭微微遲疑。
局勢已經相當明朗。
只要大燕使團進了靈丘,北遼和金人就會頃刻而至,將靈丘圍一個水泄不通。
如此小城,幾萬兵馬圍城就足矣。
趙構知道只要進城,危險立至。
但他能退卻嗎?
不要說大燕皇朝的體面,就是他作為前宋皇子的尊嚴,也不允許他後退半步。
趙構回頭望著蕭奪里賴和耶律余里衍這兩張明艷的面孔。
這是皇帝的女人,以師傅對自己女人無比寵愛的性子,既然他願意讓蕭奪里賴跟了來,說明他定然有後招。
只是戰場兵凶戰危,瞬時萬變,王霖畢竟不是神。
萬一他失算,趙構知道自己和這五千兵馬就要葬身靈丘。
蕭奪里賴沒有催促。
其實她的心情同樣複雜。
當日,她便是在此小城被金人擄來,王霖率軍突襲而至,拯救她於水火之中。
不然,她和耶律余里衍當晚就會被禽獸般的金兵輪著糟蹋死。
趙構突然翻身下馬,轉身望向河南方向。
他緩緩跪拜在地,三拜九叩。
蕭奪里賴嘴角輕挑,她知道趙構叩拜的應該是前宋的宗廟。向他的趙家祖宗辭別。
蕭奪里賴在馬上輕道:「河南郡王,走吧,我們進城,你且看,北遼人已經迎出城來了。」
此時夕陽西斜,紅霞滿天。
出城迎接大燕使團的是名義上的北遼國相宋瀾,兵馬大元帥蕭莞。
趙構下馬迎上,雙方一陣沒有營養的寒暄客套,便進了城。
蕭莞與蕭奪里賴的目光對上,心頭暗嘆。
大燕還是上當了呀。
在陪同緩行進城的當口,蕭莞輕嘆道:「姑母何以愚蠢至斯?你來靈丘,與羊入虎口何異?」
沒有人注意到,宋瀾與他的十餘隨從並未返回城中,而是悄然自人群中退走,趁亂縱馬揚長而去,不知所蹤。
這便是宋瀾的退路了。
他無心再為耶律定和註定要滅亡的北遼小朝廷賣命。
蕭奪里賴望著蕭莞,微微一笑道:「莞兒,我若不來,完顏宗干會來嗎?」
蕭莞面色驟變,望著蕭奪里賴的目光頓時變得很是精彩起來。
既然蕭奪里賴如是說,說明耶律定這點並不高明的詭計已經被燕人看穿。
而燕人還是照舊前來,大概也只能說明燕人是在將計就計了。
可靈丘距離河北邊境雖只有百餘里,但如此小城,數萬兵馬彈指間就能將之覆滅,王霖縱然有所準備,但一切還能來得及麼?
根據蕭莞的消息,目前北遼的兵馬,金軍數萬,已經埋伏在靈丘左右兩翼不足三十里處,只要大燕使團進城,至多一個時辰,靈丘就會被圍困。
旋即被拿下。
除非燕軍近在咫尺,否則救援不及。
蕭莞嘆了口氣,他已經懷了死志。
他深望蕭奪里賴和耶律余里衍一眼,搖了搖頭,再不多言,陪著進城。
靈丘縣衙。
趙構率大燕使團進駐公堂,望向蕭莞,目光陰沉道:「蕭將軍,你那北遼王何在?本王奉大燕皇帝旨意,率天使來靈丘,汝那冊封大典準備得如何了?」
蕭莞沉默一會,淡淡道:「河南郡王,都已經進了城,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咱們明人面前不說暗話……至於我主北遼王,估摸著,頂多在傍晚,你們就能見著了。」
這不是什麼打啞謎,而是明著說了。
趙構面色抽動,他明白蕭莞是說,他們已經是進了陷阱的猛獸,而陷阱已經關閉,那捕獵的人最多傍晚就會來了。
趙構也沉默下去。
倒是蕭莞旋即率靈丘城中一些遼人權貴和部落首領之類的人,將蕭奪里賴和耶律余里衍讓坐在公案之後,然後率眾人大禮參拜故主。
大遼國皇后,大遼國最後一位公主。
眼看匍匐在自己腳下的一干遼人舊臣,蕭奪里賴微微動容。
她秀美的容顏上起了一抹深刻的漲紅。
她神思不屬,想起了一些早就被她遺忘的事。
直到此刻,她才陡然發現,原來這些所謂的家國往事,國讎家恨,都在她的記憶中漸漸有些模糊了。
而隨了王霖的這一兩年,發生的點滴片段,她卻是那麼的記憶猶新、刻骨銘心。
她不合時宜地想起了臨別前王霖那深情的擁抱。
在那一瞬間,她能感知到男人對自己的熾熱關愛,情懷的外放,這些做不得假。
她相信王霖不會讓她置於險地。
心愛男人的樣子越來越清晰,面上的笑容讓她安心,她漸漸有些眼淚盈眶。
而蕭莞等人見狀,只當是蕭奪里賴心懷故國,頓一個個都悲從中來,嚎啕大哭起來。
蕭莞哭得最凶。
蕭莞哭的是遼人最後的窮途末路。
蕭奪里賴幽幽一嘆,回過神來,她起身走下去,親自將蕭莞等人扶起來,柔聲道:「莞兒,諸位,我大遼被金人所滅,如此血海深仇,但耶律定卻一意孤行,認賊作父,投靠金人,與背叛祖宗何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