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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打斷了李瑕提條件。
呂文德啐了一口在地上,道:「老子拖著大病來見你,就是想乾乾脆脆地把事定下來。我們別像那些文官,他娘的婆婆媽媽討價還價,行?」
「行。」
「那就一步一步來吧,狗屁唐皇帝陛下。先讓宋廷承認你的帝號,宋唐為兄弟之國,宋為兄。往後……往後老子管不了,你想怎樣就怎樣。」
「元宋是伯侄之國。」
「娘的!」
李瑕繼續說道:「宋廷需向我繳納歲幣,銀、絹各二十萬;通商互市,在襄陽、江陵設榷場;還有,蜀人歸蜀,秦人歸秦,當年蒙軍入蜀,有大量的蜀民攜家帶口逃到了江南。如今也該讓他們落葉歸根。從此以後,凡自稱祖籍在我大唐治下的百姓欲歸鄉,宋廷不得阻攔。如此,江陵府可以歸還給你們,但我須在江陵設置區域,駐兵、建碼頭,以迎接、保護蜀民還鄉……」
呂文德沒有在聽,斜眼看著李瑕,眼神中的怒意又再次泛起。
他越來越怒,覺得自己都要被李瑕氣活了。
他原本以為自己病入膏肓,想要在撒手人寰之前為了大宋社稷將局勢穩固下來。作主答應承認李瑕的帝號,最多再每年「賞賜」些歲賜。
要知道,當年西夏立國,李元昊經四場大戰殲滅宋軍數萬精銳,達成的和約也沒有這麼過份。
李元昊自立年號,在外以「西夏主」之名稱臣於宋,宋每年歲賜銀、絹、茶各二十五萬;對內,宋使不進入西夏都城,以維護李元昊「帝其國中自若也」的名義。
簡單來說,宋可以給實惠,但還是得有名義。
好一會,李瑕還在提條件,呂文德終於忍不住開口打斷了。
「伯侄之國,絕不可能!」
京湖十餘萬精兵,由他呂文德率領抵擋李逆五萬餘人。
若這一戰之後還要俯首稱臣,要官家對李瑕自稱「侄宋皇帝禥」,那隻要李瑕的要求傳到臨安,首先被萬夫所指的人就是他呂文德。
——「呂文德喪師辱國!雖殺身沉族未足以謝天子也!」
都不用想,那些謾罵已撲面而來。
一世英名盡毀,他怎麼可能答應?朝廷怎麼可能答應?
說實話,呂文德來之前,沒想到李瑕會這麼過份。
但也就是到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犯的糊塗帶來的後果有多嚴重。
平生不是沒敗過,還從來沒有一次戰敗要答應這麼恥辱的要求。
「你們可向蒙元稱臣?不願向大唐稱臣?」李瑕道。
「你本為宋臣啊!」
呂文德閉上眼,有些焦慮地深吸了幾口氣,平生少有的、努力放緩了語氣。
「伯侄之國絕計不可。但……歲賜、人口之事,我可上奏朝廷。」
他這是讓了一步了。
沒想到李瑕還不肯讓,道:「我不急,我可以等你死了,再和宋廷慢慢談。」
呂文德語氣愈發柔和道:「聽說,董文炳攻破潼關了?」
李瑕搖了搖頭,道:「你不必試探我,我真的不著急。」
「今日我們能在這談,因為我不希望元軍攻破漢中。」
也許是命不久矣,想在最後的時日裡盡力保住自己的一世英名,呂文德竟顯得有些真誠起來,道:「你的局勢也不好過,見好就收吧,趁我在朝廷還能說得上話,不如儘快將事情定下,好讓你能回援後方。」
李瑕依舊搖頭。
他懶得討價還價,向殿外站著的房言楷看了一眼,道:「朕遣官員與宋國接洽。」
之後,李瑕抬了抬手,示意呂文德的人可以來將他抬走了。
讓又老又病的人先走,以示禮貌。
呂文德一愣,沒想到李瑕真的有這樣的底氣。
「聽我一句勸吧。」
呂文德止住要上前的旁人,又道:「宋、元、唐,你國力最弱。而元軍既然能從兩淮戰場調兵到京湖,必已大舉攻打你的後方,沒有太多時間了……」
「不勞你操心。」
呂文德無奈,舉了舉手,終於嘆了一口氣,道:「不要犯和我一樣的糊塗。」
這一句話承認了自己糊塗,他忽然精神萎靡了許多。
「別像我,以為自己能先除掉你之後還有實力對付元軍,太狂妄了……你和我一樣,太狂妄了。」
「你犯了大糊塗,導致你們被動,所以只能答應我的要求,不是嗎?」
呂文德一愣。
之前呂文煥與李瑕也見過一面,當時條件很好談。李瑕根本沒提什麼伯侄之國、歲幣、人口。
是因為他呂文德,局勢才變成這樣。
「老子……我……勸你不要自誤。」
李瑕輕笑了一下,有些不屑。
這笑容落在呂文德眼中,覺得他是那麼鐵石心腸。
平時第一次,呂文德感到自己是那麼無力。
戰場上得不到的,他用自己那匱乏的言語想勸李瑕,結果一句也沒勸動。
要像當年巴結謝方叔、巴結賈似道那樣嗎?
「外臣……外臣……」
「你,這一仗打得很爛。」李瑕道:「戰場上丟掉的卻想在談判桌上拿回來——這是你犯的第二次糊塗。」
呂文德知道自己說不動李瑕。
打了一場讓天下人恥笑的仗,想用遮羞布遮一遮,現在卻連遮羞布都被一把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