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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高宗朝,名將張俊剋扣軍餉、侵占地田,僅靠租房收入便年收錢七萬餘貫。家中金銀堆積如山,為防止被偷,於是鑄成大銀球,起名「沒奈何」,意為賊也推不動。
如今的呂文德富到何等程度,李瑕也已稍有窺見。
要控制兵權,要整合兵馬,肅軍紀是最快也最危險的辦法。
一方面,能把軍中蛀蟲儘快清除,使勇武者迅速歸心。另一方面,也容易引起譁變。
果然,帳中馬上騷動起來。
「易守臣,你這是何意?」有將領大聲問道,「朱安撫使呢?為何不是他親自來主持軍議?」
「不錯,莫非易守臣是要奪權不成?」
「看來必是奪權了,這是在排除異己?」
「我等要見朱安撫使……」
「……」
一片呼喝聲之中,汪大頭低著頭沒說話。
哪些上差平日裡吃著空餉,作戰時縮在後頭……這些事他這種小校將最是清楚。
今日,易將軍、李知縣若能將這些人清出來,或許是個出頭的機會。
但誰知道呢,且看看再說。
下一刻,只聽腳步聲齊齊響起,帳外的長寧軍、慶符軍將士已圍了過來。
……
帳中少有人注意到李瑕,他半張臉都隱在黑暗中,眼神中滿是堅決。
他說過,這一戰很危險,卻也是機會。
他的對手遠不僅是紐璘,借著這戰亂之際,他還要讓這潼川府路煥然一新。
謀取整個蜀南的計劃,他要開始鋪展開了……
……
同一個夜色中,紐璘在燭火下凝視著地圖上的老君山。
「你到底在做什麼?為何不及早與我決戰?不怕糧草告罄嗎?」
他想不通的是,很明顯,戰事越拖對宋軍越不利。
李瑕為何要拖?
總不能是在忙別的事……
有人掀開帳簾走了進來。
「都元帥,急報……」
紐璘抬起頭,一瞬間以為又是什麼壞消息。
然而,一封密信已遞了過來。
紐璘迅速拆開,看著上面的回鶻文,眼神漸漸凝重。
他走出營帳,抬起手放在胸口,向長生天恭敬地行了一禮,眼神中不再是自信與驕傲,而是帶著些許惶恐。
想了良久,紐璘道:「把張實送往利州。就說,我已俘虜了宋軍主將。很快就要殲滅敘瀘宋軍,兵發重慶……」
第四百二十二章 九斿白纛
暮春時節,鶯飛草長。
馬蹄踏過荒草,一路北上。
這一小隊騎兵在三月底從紐璘軍中出發,日行兩百里,僅五日便北上至劍門關,渡過嘉陵江,直奔利州。
張實全身捆縛,被橫綁在馬背上,頭朝下顛簸了五日,血氣倒流,只覺頭昏腦脹。
他聽著那一聲聲蒙語的吆喝,努力抬起頭,看著橫在面前的雄壯城池,怒氣漸起。
「汪……汪德臣……」
川蜀的宋將往往極恨汪德臣,因其人年輕時侍奉闊端。闊端即窩闊台次子,曾屠戮川蜀數百萬人。
當年余玠收復漢中,正是汪德臣擊敗了余玠,使得漢中一役宋軍功敗垂成。
這些年,汪德臣為蒙古攻蜀總帥,經營利州,與宋軍交鋒不停,大肆擄掠川中人口至漢中築城屯田。
他便像蒙古的一柄利劍,十年以來始終亘在川蜀頭上。
張實便是這柄利劍之下快要被逼瘋了的宋將之一。
今日,張實終於看到了汪德臣經營的利州。只見城牆沿山而建,高且堅固,屯田一望無際,被俘虜來的百姓衣衫襤褸,正在田間為蒙人耕作。
入了城,一排排倉房排開,顯然糧草豐沛。
更讓張實詫異的是,蒙軍兵馬極多。
滿耳都是馬嘶聲,各種各樣的語言此起彼伏。
人喧馬嘶,山河震動。
張實拼命抻起脖子,卻看不到那些軍隊的盡頭,心中已有駭然之色。
利州,遠比他想像中更具實力。
為何會是這樣?
「嘭」地一聲,如草料被摔在地上。
張實被幾個蒙卒丟下馬,又扯起來,向大營內走去。他想抬頭看看那高聳的旗杆上的旗號。
他剛才隱隱看到那似乎是兩個極大的、白色的、圓形的,有馬鬃飄揚的大纛。那是他從未見過的……
然而才抬起頭,他已被兩個蒙卒摁了下去。
無法掙扎,目光只能看到腳下。
白毯鋪開,一路延伸到一頂巨大無比的帳篷里。張實走在邊上,他感到摁著自己的蒙古兵有些顫抖。
為何顫抖,因捉了自己這個都統而激動?
才進了大帳,張實膝上一痛,已被踹得跪在地上。
他來不及抬頭,猛的聽到四周的大笑。
營外的蒙卒們呼喝起來,驚天動地。
張實有些被嚇到了,緩緩抬起頭,感到帳中站著許許多多、將近有百餘號人,個個身材魁梧,凶神惡煞。
居中的主座上,一個身穿華貴白袍的男子正坐在那,身後站著一排如虎狼般的護衛。
目光順著那白袍往上移,一張威嚴、冷峻的臉落在張實眼中。
這人一點笑意都沒有,深沉、孤寡、陰翳的眼神里滿是冷意,又有執掌世間生殺的無上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