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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黑馬並不領情,道:「你的意思,你給了我一次機會,我還該感激你?」
「不錯,確是這意思,勸你要珍惜。另外,我不止給過你一次機會。」李瑕道:「成都一次,隴西一次,算上這次,我若決心要殺你們,你們可能已死了三次。」
這話有些難聽。
但劉黑馬反駁不了。
他勉強笑了笑,緩緩道:「你未助渾都海攻關中,多謝。」
也只有這一次,他最服氣,事關他鎮守之地無數人性命,也不得不謝。
「我與廉希憲說過,我遠比你們有原則。招降也是,我說我的條件,你同意便點頭,不同意,今夜我殺你們四人,之後讓你劉家子弟守關中,那又如何?」
劉黑馬微微皺眉,道:「條件,我先說。」
「也好,但只怕改變不了我的主意。」李瑕抬手,由他先說。
劉黑馬感受到李瑕的乾脆與堅決,踱了幾步,沉吟著,終於還是開口推測著局勢。
「我若不降,你眼下兵力太少,便是能取關中,至少要在一年半載後動兵,吸納俘兵,準備糧草,哪怕川蜀能扛得起,也不可能更快了。」
「我可以先趁勢取鳳翔,你初敗,士卒並無戰心。」
「但這是逼劉家與你死戰,你該明白,渭河一戰,我未盡全力。」
「你便是調出鳳翔駐兵支援,依舊會敗。」
「我若死戰,你也傷亡慘重……好,只當你今夜殺了我便能取下鳳翔,到時廉希憲必已整備好京兆府守勢,一旦戰事連綿,川蜀勢必支撐不住。而宋廷恐戰禍,必要罷你兵權。」
「忽必烈也撐不住。」
「你欲放阿里不哥下中原不成?」
「不,更有可能的情況是,廉希憲為保大局,並不敢反攻鳳翔,對恃一年半載,之後,被我擊敗。」
「即便如此,這一戰至少要三年,你已錯過了汗位相爭的時機。」劉黑馬道:「這還是你所有計劃都順利的情況,而廉希憲絕不簡單。」
「對你而言,重要的是,劉家也會在這三年戰禍中被連根拔起。」
劉黑馬沉默了一會。
他終於有些無奈,開口道:「說我的條件,我會助你攻下關中,你放回俘虜,往後由劉家統兵坐鎮鳳翔府,總管軍民事務。此外,你娶我女兒,生下子嗣,傳承事業。」
「我也說我的條件。」李瑕道:「俘虜不必放了,劉家現有兵權可由劉元振、劉元禮統率,在我麾下聽我調遣、依我軍法,往後軍餉、封賞亦由我調派,這也意味著,你們得交出關中之軍民財權……」
「不可能!」
劉黑馬已大怒。
沒了封地與財權,士卒糧餉由李瑕調派,兵權還是兵權嗎?
他徑直大喝一聲。
「你這是要我之子孫,給你當趙宋治下如走狗般被驅使的武將?!」
若說在李瑕眼裡,世侯們是投降蠻夷的漢奸走狗,但在劉黑馬眼裡,他們事實上是中原的獨立諸侯,裂土自治。
相比蒙古的寬鬆,趙宋對武將的制約要厲害太多。
趙宋才是動輒怪咎武將的那一方。
說句更難聽的,在劉黑馬看來,趙宋的武將才是皇帝任殺任懲的走狗。
這是任何世侯都不願背叛蒙古、尤其是叛蒙降宋的關鍵原因之一,繞不過的坎……
「今日你便是殺我四人,我絕不答應!」
「不是趙宋治下那種地位的武將。」李瑕還很平靜,道:「是我的武將,開國大將。」
「你不覺得自己狂傲得可笑嗎?!」
「不覺得,恰是我有自信,才能做到往後不對你的子孫毀諾翻臉,甚至刀斧相向。你認為忽必烈真就能放任世侯掌兵權?就算他能放任,他子孫能嗎?眼下與你們虛與委蛇罷了。世間太多虛與委蛇之輩,今夜我只與你開誠布公。你該看的不是一時的顯赫,世侯權柄,註定是鏡花水月而已。看清楚,誰才有真正的容人之量。」
李瑕目光坦誠,認認真真又道了一句。
「若借前人述志向,任帥一方,趙彥吶與孟珙,我不做趙彥吶;開國立業,趙匡胤與李世民之間,我不做趙匡胤。」
劉黑馬看著李瑕的眼,竟是愣住。
李瑕太年輕了,卻堂而皇之說出了這樣的話……
但劉黑馬又忽然想到,李世民之所以能容得下各式各樣的開國大將,豈不正是因為其人年輕?
年少而創大業,方可稱天之驕子。
天之驕子,方有強大之自信,方有能容人之雄魄氣量……
第六百五十二章 屈突通
渭水之戰在七月十二,而今夜正是三日後的中元節,該拜祭先祖。
炎帝陵前,五人對談了許久,卻還是立於石階之下,未得結果。
石階旁,是一塊塊石碑。
偶爾月光從雲層間透下,能讓人勉強看清石碑上飽經滄桑的斑駁文字。
「火德開統,連山感神……」
劉元振雙手受縛,站在那,聽著李瑕與劉黑馬的言詞,一直緊閉著嘴。
好一會,他低頭,將碑文看完。
最後一句是「盛德不孤,萬世同仁」。
「盛德不孤,萬世同仁。」劉元振心裡念叨了一句。
之後,他聽到李瑕以李世民自勵。
莫名地,這一瞬間劉元振心裡忽然輕鬆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