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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瑕坦然迎上了他們的目光。
在去年十二月收服這些兵馬,分發給他們糧草,一次擊敗了王綧,又救出李曾伯,行軍至此並被圍困到第二十三日,他與這些人不算熟,也不算陌生。
被圍困這些日子以來,過得很艱苦。
從術真伯、兀魯忽乃,以及許多人的視角里來看,李瑕對他們很壞,想逃的、想叛亂的都被無情地殺掉了。
他自私、冷血、瘋狂,拿他們的性命消耗,去拖著元軍,以圖實現自己的報負。
但世間之事有時在壞事發生的同時還有好事在發生。那麼,在術真伯、兀魯忽乃等人的視角之外,這些新歸附的士卒的遭遇,具體又是什麼樣的呢?
戰場上,李曾伯、楊奔、龐沛等等,各個不同級別的唐軍將領也在向那些士卒們看去,似乎真怕他們殺了李瑕……
第一千一百四十五章 新軍
正在念佛的術真伯隱隱聽到了遠處的喊叫聲。
「今天要破營了。」他心想道,遂起身出了帳篷。
戰亂中,這片處在營地中央的地方還算是太平,有傷兵在帳篷外磨刀、縫盔甲之類。
術真伯向東走去,足足走了一千餘步,終於看到了站在戰台上的李瑕。
他是有一點點恨李瑕的。
在之前的三場戰爭中他看到了李瑕實力的強大,在之前最危險的關頭他也曾透過李瑕的眼看到了其內心的強大,這是他選擇李瑕的原因。
他本來以為只需要做了選擇,等待他的就是回報,是分享利益。
結果不是,他的選擇換來的居然是要在地獄裡掙扎,承擔了風險所得到的卻比他出生起就唾手可得的還要少。
因此,出身高貴的他不可能為李瑕奮戰。
「殺了李瑕,迎接草原上真正的大汗……」
走到這裡,已能聽到東面那些元軍在喊什麼了。
術真伯抬起頭,看到了自己的怯薛長渾察正帶著十餘人走向戰台,而戰台附近原本有的精銳守衛已經不在了,李瑕身邊只有一些傳令兵。
「渾察,你是要殺了他嗎?」術真伯喃喃道。
他向前又跑了幾十步,忽然停下腳步,眯起了眼。
「渾察?」
他看到就在戰台前仍然立著幾根長杆,除了掛了忙剌哥,還掛著許多首級,有戰死的元軍將領,也有這邊的逃兵。
風吹過,有個腦袋被吹得轉了過來。
術真伯愣愣地看著它,發現這顆腦袋才是他的怯薛長渾察。
那走向戰台的又是誰?
術真伯再上前幾步,這時才看清,戰台上那個人只是披了渾察的盔甲而已。
那人是蒙古人長相,很面熟,肯定是他的怯薛,但他卻是想不起來對方的名字。
前方的元軍還在喊著,「草原上的勇士們,別再像狗一樣被驅使了,回歸大汗的麾下……」
術真伯回頭環望,看著那些曾經屬於他的兵馬,卻感到一片茫然。
他認不出他們了。
人還是那些人,但少了那些個向他獻媚的千夫長,這些戰士們瞬間變得那麼的模糊,那麼不真切。
……
一個身披黑色盔甲的滿臉絡腮鬍的漢子已按著刀走到了李瑕身後。
「大汗,要不要往後移一點?」
「不用了。」李瑕道:「守好你的防線。」
「喏。」
李瑕這才把目光向北面稍微移了一點,看著那十餘人重新回到了最近的防線里。
他能叫得出他們每個人的名字。
那個身披怯薛長盔甲的名叫八普恰,是欽察人,祖父一輩時還生活在伏爾加河流域,成吉思汗西征時征服了那裡。
到了窩闊台時期,欽察人再也忍受不了黃金家族殘酷的剝削,各個部落群起反抗。於是大蒙古國再派拔都統帥長子軍西征,鎮壓了叛亂。
那是二十年前,八普恰只有六歲,他親眼看著隨著那蒙古王子一聲令下,他的父親被數不清的馬群踩踏成爛泥。
那位王子叫蒙哥,憑藉滅掉欽察的功勞,以及在戰爭中與拔都結下的情誼後來成了蒙古的大汗。
八普恰則成為了一個驅口,從遙遠的伏爾加河跋涉一萬里到了哈拉和林,又被當作陪嫁驅口賞給了術真伯。
在這萬里之遙的路途中他受過多少苦難,已經難以細說。但相比起來,在這裡守營,對他而言完全算不上地獄,甚至可以說比他人生中大部分時光都要輕鬆。
後面那十餘人,有康居人、烏孫人,還有各種李瑕聽都沒聽說過的部族。
在這之前,李瑕稱他們為蒙古人,對他們有著許多的刻板印象,認為他們是戰爭中的數字「兩萬人」。
而被圍的這二十三日裡,卻讓他知道了他們有人信奉穆斯林、有人信奉基督,且都十分虔誠;來自巴格達的俘虜會痛心於自己的文明被摧毀,書籍被投入河中,墨水將河水染黑;來自於斡亦剌部落的人還在痛恨窩闊台的殘暴;來自於斡兒罕河畔的牧民因為貴由的大造宮闕而貧困潦倒……
十年之前,「大蒙古國」這四個字對李瑕而言很模糊。他只知道它的強盛、它的疆域無比廣闊,對它充滿了害怕和警惕。
而十年來不斷地了解它,他漸漸能看到它強大的背面到底是什麼樣的。
他開始想要細究活在黃金家族治下的蒙古牧民的生存狀態,與很多降兵們細緻地聊天,問他們的家鄉,問他們放牧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