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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餘年間,已有了火藥的運用,不再需要秦人那種「積薪燒岩」的艱苦辦法。
李瑕暫時還沒實力重修整條路,只能將慶符往威寧城的難行之處炸開,以期加快兩地之間的往來。
沒想到易士英卻是搖頭道:「此事欠妥了。」
「不知何處欠妥?」
易士英抬手指了指,道:「築凌霄城,為的便是據險要之地以拒蒙軍。豈有化險峻為通途之理?」
李瑕道:「有一事我始終未想明白。蒙軍攻入大理,據稱死於瘴氣者十萬人,便當是誇口之言,但忽必烈攻下大理後很快北返,近年來,大理蒙軍與滇地諸部鏖戰,入蜀南、攻自杞、攻交趾、攻羅氏鬼國,傷亡慘重,所余不到萬人。為何朝廷寧花大力氣築凌霄城,而不試著反攻大理?」
「豈是易事?大理君臣皆降,兵將皆已效忠蒙古。」
「然大理人心未降,今歲舍利佛揭竿起事,聚眾二十萬人。若有我大宋官軍配合,未必不能將蒙軍從西南驅逐。」
易士英沉默了一會,緩緩道:「我大宋立國初年,王全斌平定四川,曾獻地圖於朝廷,諫言乘勢取大理國。當時,太祖皇帝手執玉斧,劃地圖之大渡河,言『此外非吾有也』,近三百年來,我大宋從未向大理動兵。」
「因祖訓而不出兵,豈非荒唐?如今大理已在蒙古治下……」
「其中自有因由,太祖皇帝實鑑於唐與南詔之事。南詔附唐、叛唐反覆,甚至一度攻破成都,唐大興發兵伐南詔,雙雙滅國,遂有『唐之禍基於南詔』之說。為何?因滇南地勢險峻……」
「滇南地勢險峻?蒙軍為何不怕地勢險峻……」
「此等大事,自有官家與廟堂諸公定奪,非你我一介地方官……」
兩人互相打斷了對方幾句話之後,李瑕忽然道:「漢習樓船,唐標鐵柱,宋揮玉斧,蒙跨革囊……說來說去,就是這大宋朝廷骨子裡的軟弱與不思上進。」
易士英愣住。
他是真的愣住了,完全沒想到李瑕會突然間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來。
……
所謂「漢習樓船」,漢武帝發兵征伐西南,被洱海相阻,而土著熟悉水戰。漢武帝遂在長安仿造滇池、開鑿出一個「昆明池」練水師,最後派郭昌領軍入滇,設立益州郡,統治雲南。
所謂「唐標鐵柱」,唐朝與吐蕃爭奪四川邊境及洱海時,唐中宗遣唐九征為討擊使,擊毀吐蕃城堡、切斷了吐蕃與洱海的通道。唐軍大勝,勒石建碑,以記唐朝對洱海地域的有效統治。
所謂「元跨革囊」,忽必烈南征大理,過大渡河後,為金沙江所阻,命令將士殺死牛羊,將牛羊皮吹成革囊,強渡大江。
漢唐之強、蒙古之強,首先便是這一往無前的決心、無可阻擋的霸道。
唯有宋,揮玉斧以劃大渡河,此外非吾有也,遂西南不通中州三百年。
……
這些典故,易士英都知道,但卻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將它們類比,相比漢唐的雄風,這大宋朝廷顯得那樣可悲可憐。
那句「骨子裡的軟弱與不思上進」,刺耳,驚心。
良久,易士英才反應過來,猛地擲下手中的水杯。
「咣啷!」
響聲中,那滾燙的熱水灑了一地。
恰如李瑕對大宋社稷的熱忱。
「李非瑜!你住口!」
李瑕卻不住口,又緩緩問道:「鑒唐與南詔之禍,遂不取西南。那鑑於靖康之恥,是否連河洛也該不要?」
「你太放肆了!還不給我住口?!咳咳咳……咳……」
「易守臣費心力、熬肝膽,修築了這凌霄城,其山高也、險也,便是數十萬蒙軍只怕也未必攻下。可有何用呢?真抵得了蒙軍斡腹?真保全得了川蜀?」
易士英氣得大咳不止,眼睛都已通紅,看向李瑕,搖了搖頭,道:「你年輕……咳……萬不敢妄議朝廷社稷……牢騷太多,誤你前程……」
李瑕恍若未聞,繼續道:「以此地之險峻、以軍民之奮勇,或許臨安城被攻下,凌霄城依舊屹立,但只會守,守不住社稷江山。」
「李非瑜……你夠了!」
易士英站起身,強止住咳嗽,手指幾乎頂到李瑕鼻子上。
「莫再讓我聽到一句妄議之言,給我停止拓修五尺道,否則一旦蒙軍入蜀,你擔待不起!」
他許是還將李瑕當成敢言直諫的忠臣、想說些逆耳良言,雖然盛怒卻也不至於對李瑕不利。
「留在凌霄城好好反省!想明白錯在何處了我再放你下山!」
一句話說罷,易士英大步踹門而出……
……
李瑕獨自坐在屋子裡,神色平靜。
他並非是激憤之下才說這些,而是故意激怒易士英,為的是在其心中埋下種子。
再發怒也沒關係,待到他今日所有的推論成為現實,易士英便會陡然發現這年輕人眼光如此長遠、料事如此之准。
待到他打通大理,易士英便會發現五尺道之事錯的是誰。
一件事,兩件事……也許會有一日,易士英能回想起這段對話……
李瑕其實也不願算計易士英。
彼此初識正是在五尺道上,彼時的易士英雖也儒雅,卻威風凜凜。短短一年間,為了修築這凌霄城,他已熬得枯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