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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雲孫亦欣慰,道:「自開戰以來,只聽聞諸將敗逃,至今終於有敢於死戰之將領。」
王爚點點頭,終於問道:「江南西路未被戰火波及,以宋瑞之能,想必能召集兵力萬人吧?可是還在外面?」
聞雲孫停下腳步,道:「贛州在籍兵士,除掉近來被徵調之部曲及老弱傷病者,所餘三百七十六人,俱已入衛臨安。」
王爚微微一愣,道:「官家下詔勤王,意在徵集天下義士。」
「平章公,夏收在即,若徵發百姓萬人,這萬人又有父母妻兒,到頭來斷了幾萬人生計……」
「宋瑞這是何意?」王爚打斷了聞雲孫的話,問道:「只領三百人來,你真欲救社稷?」
「今唐軍趁勝而下,破長江防線,逼近京畿,便是以烏合之眾萬餘人來,又何異於驅群羊而搏猛虎,救得了社稷嗎?」
「那你來又是何意?!」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王爚已有怒意,道:「你來卻不求成功,來求名聲嗎?」
聞雲孫長揖到地,應道:「學生求對錯,求無愧於心。」
「夠了,莫要再說了。」
王爚痛心疾首,一摔袖子,徑直離開。
聞雲孫直起身,抬頭看了一會兒天空,眼神依舊平靜。
……
是夜,由右相留夢炎出面安置了這支小小的援軍。
「王爚未免苛求太多了,他那勤王詔傳出一月,有幾人來?宋瑞這三百餘人已是江南西路第一支來援的兵力,且為披甲官兵、而非普通民壯。」
留夢炎說著,並未意識到自己神態已顯得浮躁輕佻了,搖了搖頭露出了譏笑之意。
「此事我認為宋瑞是對的。興亡有定,而大宋已享國三百一十年。北邊那位乃李唐後裔,興復天下……我等身為宋臣,盡力便是。」
「平章公說我來不是來求成功。」聞雲孫道:「但我確是來求忠義。」
「我知道,我知道。」
留夢炎有些敷衍地拍了拍聞雲孫的肩,起身。
「宋瑞且歇,我公務繁忙,告辭了。」
聞雲孫起身執禮道:「右相慢走。」
「呵,什麼右相?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留夢炎隨意笑道,「宋瑞莫送了。」
他施施然出了客棧,回頭看了一眼,從袖子裡拿出石灰,在牆上做了個記號。
……
是夜,聞雲孫看了會《五經正義》,才吹熄了蠟燭躺下,忽聽得窗邊傳來了聲響。
翻身一看,只見一個人影從窗外掠過,他迅速過去推開窗,卻有封信落下來。
拾起來一看字跡,聞雲孫便大吃一驚。
他臉色鄭重了起來,重新點燃了燭火,也不拆那信,直接便要將它放到燭火上燒了。
火苗才起,他卻還是拍滅了,拆開信紙,在燭火旁坐下。
「臨安一別,十年未見。當時錢塘江畔曾與君議論時事,你守正道、我為叛逆,今而朕位登九五、北驅虜寇、復克中原,只待廓清四海、使天下重歸正軌,恰需人厘定正道。社稷如同屋宇,趙宋根基早壞、樑柱早毀,修修補補,拐七扭八,你卻在其中去求一個橫平豎直,豈能求得?朕乾脆推翻這屋宇重建,正需你丈量出個橫平豎直。所謂王法、公道,乃至於國家強盛、萬世太平,你所求的一切,亦朕所求。因朕自幼所學,恰是你之所……」
看到這裡,聞雲孫眯了眯眼,只見後面一列字已經被抹掉了。
他抬起信紙,湊近燭光,隱約看到是「恰是你之所遺留」之類,其中似有「風骨」二字,其它便看不清了。
於是他略過了這一列被修改的部分。
「朕與你同樣生於此、長於此,讀同樣先賢之學,合當有同樣志向。朕深盼與你為國家民族之富強共伸大義。但不知有何理由相拒,愚忠耶?」
聞雲孫放下信,抬起頭看了看自己所住的這間屋舍,像是在看自己在大宋社稷里求橫平豎直。
其後,他找到筆墨紙硯,在深夜裡獨坐著磨墨,一邊磨,一邊沉思。
墨水越來越濃,已有些稠了。
聞雲孫終於提起筆。
「社稷如屋宇,尚未塌。」
八個字寫罷,他卻又停了筆,不知所言。
……
同一個夜裡,李瑕忽然醒了。
他夢到自己身披貂袍,穿得像是女真人,在漫天的哭喊聲中,下令將幾個文官處死。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李哥哥說什麼?」
「忽然想起一首詩。」
「吃熟食……我也想吃……」
枕邊人囈語了兩句,又沒了聲音。
李瑕獨坐在那,心想世上若是少了一首詩、少了個殉節之忠烈,可惜嗎?
末了,他想道,英雄氣短的故事,少一個就少一個吧。
他還是希望世間能多一個房玄齡、杜如晦。
這一世奮勇搏殺,為的豈不就是變一變原來的世道?
第一千三百三十章 盡忠職守
中瓦子依舊繁華。
正有人在表演噴火,響起了一片驚呼與叫好,集市上的吆喝此起彼伏。
喧鬧聲掩蓋了一些密談私語。
一間茶舍便設在此處,離御街很近,且鬧中取靜。
茶舍閣樓上,留夢炎從袖子裡拿出一枚銀餅,推到了茶博士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