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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火光沒有星光的黑夜裡,睡不著的一老一少就隨口聊起些詩文來。
「這詩前八句說的是老將年輕時的智勇,少年從軍,能奪得敵人戰馬,能射殺白額老虎。後面是,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
「……」
末了,李曾伯呢喃著那一句「莫嫌舊日雲中守,猶堪一戰取功勳」,沒有再解釋。
他終於是與詩中的老將不同的,沒有人嫌他。他還有機會,只看能不能一戰取功勳了。
只是前途茫茫,穿過了賀蘭山口便是茫茫雪原,誰都不能確定李瑕能不能回來,會不會走這條路回來。
……
天明時分,史槓駐馬立在賀蘭口,等待著探馬先進去探明白。
有百戶上前,問道:「少將軍,你說為何還要再追李曾伯?唐軍只剩下那一點兵馬,能濟得了什麼事?」
「那一點兵馬?」史槓道:「那你帶一百人進入山谷,將李曾伯的人頭帶給我。」
「這……」那百戶連忙賠笑道:「小人是說,李曾伯熟悉地勢。我們跟在後頭追,一時半會也追不上。等追上了,也許唐軍已經餓死、凍死了。更何況一個七十歲的老頭,能在冰天雪地里捱多久。」
「你也知道可能會有埋伏。」史槓皺了皺眉頭,道:「大軍已占據了興慶府,馬上要南下了,若是讓李瑕與李曾伯在陰山那面會合。」
對於很多元軍將領而言,仗打到現在,最讓人頭痛的問題反而是始終找不到李瑕。
越是不知他在哪,越是忍不住擔心。
一些低級的校將則沒有這麼深遠的考慮,這百戶便問道:「我就不明白了,李瑕就算來了,還能打敗我們的大軍嗎?」
史槓其實也想不明白,遂淡淡道:「知道有多少認為李瑕不可能勝的人最後死掉了嗎?」
「小人不知,小人多嘴了。」
他們又等了一會,沒等到探馬回來,終究不敢輕易進入山谷險地,於是繼續聊了起來。
「少將軍,我怎麼覺得,陛下好像更信任我們這些漢軍呢?」
「你為何覺得?」
「這次攻興慶,派去取青銅峽的是楊文安,派去取偽汗昔里吉的是張弘范,布防陰山防線的是我們大帥。都是漢軍。」
「沒有偽汗昔里吉。」史槓先提醒道:「昔里吉在西域時就被李瑕殺了,一直以來的偽汗都是假的,是李瑕讓失鄰公主假扮的。」
「小人知道了……說起這事啊,軍中有不少蒙古人暗地裡嘟囔,尤其是當時李曾伯放回的俘虜,都說親眼見到……」
「閉嘴!不要命了?」史槓低喝道,「過去了就別再提了,大汗只有一個。」
「是!」
史槓輕呵一聲,語氣一轉,問道:「知道陛下為何更信任漢軍嗎?」
「小人不知。」
「漢軍有兩種,一種是像楊文安那樣,投降過來的。再投降李瑕,也肯定得不到重用,只能死心塌地為大元效命。一種是像我父親,太祖時的開國功勳,往後是要封王爵的,投降李瑕永遠不可能會有在大元的地位。自然都是忠心耿耿。」
話到這裡,史槓轉身一指,道:「反而是有些蒙古人,不讀書,不知忠義。他們若投降李瑕了,心裡想的是草原那麼遠,李瑕根本管不到他們,最後還是只能懷柔、放縱他們……明白了嗎?哪有那麼多忠義情懷,都是想著好處,打著自己的算盤。」
「小人明白,又不太明白。」
「你只要記住,陛下最恨有人動搖他在草原上的威望,然後把你那張該死的嘴閉牢。」
第一千一百二十八章 入場
一支東歸的兵馬速度遂減慢下來,下午天色才暗即開始紮營。
連日以來,白日不見太陽、夜裡不見星光,於是連最熟悉路途的嚮導也找不到方向。
唐軍士卒們安頓了傷員,有校將又喊道:「讓俘虜也到那邊烤火,別凍死了。」
「俘虜也不多了,都是些金貴的。」
「呵。」
忙哥剌加快走了幾步,終於能在篝火旁坐下來休息。
兵敗被俘當然悲慘,他這輩子還是第一次吃這樣的苦頭……
那日在雪地里與唐軍決戰,因玉昔帖木兒戰死,軍心大亂差點有了潰敗跡象,忙哥剌只好下令暫時撤出戰場。
不久之後脫忽的大軍便趕到了戰場,差一點就能擊敗李瑕。
這差的一點,便是兀魯忽乃就咬在脫忽大軍的後面,在關鍵之時給了元軍重重一擊,脫忽眼看潰敗,只好倉皇北撤。
忙哥剌卻沒那麼幸運,連著苦戰數日、人困馬乏,便被俘虜了。
此時等到濕漉漉的衣服鞋子都被烘乾、渾身都泛起了暖意之後,他忽然有了個想法。
只要把被綁著的雙手往那火苗里送一送,燒斷了繩索,雙手就能夠自由活動了,再奪下一匹馬,衝出包圍。
想到這裡,忙哥剌一抬頭,發現一個唐軍士卒正邊啃著烤肉邊盯著他,那眼神,仿佛已將他的想法完全看穿了。
他這才意識到,有些事想想很簡單,但若真要逃了,每一個環節都有可能喪命。就算能逃出去,這飢餓乏力的狀態又能在茫茫雪地里活多久?
「想逃就試試吧。」那唐軍士卒道,說話時嘴裡還嚼著肉,肉沫紛飛。
忙哥剌下意識地避開,還是讓肉沫噴到了衣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