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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方叔與江萬里並肩立在范公亭中,望著西湖。
「當年讀林和靖『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一句,這些年一直想到孤山賞梅。」謝方叔負手長嘆道:「可惜,看不到今冬的孤山嘍。」
江萬里笑道:「知你喜好養鶴,故而今日邀你到『梅妻鶴子』林和靖隱居之地赴會。」
「有心了。」
兩人看起來是老友,其實政見不合。
淳祐五年,正是江萬里不顧主和派反對,勸說官家起用趙葵,使主戰派一度得以執政。因此,他屢遭主和派攻訐,閒居將近十二年光陰。
江萬里比謝方叔還大三歲,當年人稱「器望清峻,論議風采,傾動於時」,十二年過去,謝方叔拜相又罷相,他卻才剛起復,還沒開始施展抱負。
宦海沉浮,命運無常。
「主和、主戰之事你我相爭多年,沒想到最後皆敗給了『閻馬丁當』。如今,唯有幾樁事關社稷之事放不下,只能託付於你了。」謝方叔道。
「我知道。」江萬里道,「故而今日來見你。」
「那六個太學生,須救出來。萬不可因言興罪,此例一開,遺禍無窮。」
江萬里道:「此事我必盡力。」
「你素來愛惜人才,想必我不說你也會做,但奸黨勢大,萬不可讓其迫害太學。」
「是啊,我也憂心此事。」
謝方叔嘆惜一聲,又道:「我去相後,余晦必遭罷免,但張實不擅水戰,西南之戰……」
他話到這裡,搖了搖頭,道:「程元鳳萬般皆好,性子軟了些。」
江萬里苦笑道:「我豈能插手得了樞密院之事?多說無益。」
謝方叔道:「壞在丁青皮。往後若事不可為,你可謀劃由吳潛任相,切不可讓奸黨當權。」
「說到吳潛起復,還有一事。」江萬里緩緩道,這才開口說起正題……
第一百三十八章 文會
「我與吳潛,有一樁大事意見不合,需問問你。」江萬里道。
「大事?忠王?」
「是。」
「太子乃國本,需早立忠王,此眾望所歸。」謝方叔嘆息道:「畢竟,官家到了這個年紀,再想……」
謝方叔未盡之言,江萬里自是明白。
官家先後生三子一女,唯有賈貴妃所出的瑞國公主還在世,其餘三子俱已夭折……官家到了這個年紀,再想生,怕是難了。
「吳潛之意,若不立忠王,可在宗室里挑一位嗣子。」江萬里道。
謝方叔道:「他一貫是這主張。但,唯有忠王是官家親侄,官家收他為養子,冊封忠王,卻又不立太子……這份心思,你難道不懂?」
江萬里默然。
這當然不難懂,官家當然是能生就自己生,不能生就立侄子。
謝方叔道:「不論吳潛如何反對,此事斷不可能更改。你勸他莫再痴心妄想,官家絕無一絲一毫可能在宗室挑選。」
最後一句話,他一字一句,語氣確定至極。
「宗室中,有許多可繼……」
「宗室再多適宜之人,官家也不會舍忠王而立宗室,絕無可能!」
謝方叔突然激動,道:「還要再說幾遍?!國嗣未立,我等苦勸官家立太子尚且不能,吳潛還要添亂,非要讓社稷動盪才甘心?!」
「吳潛堅持認為,忠王孱弱無能,難擔大統。」
「不容再提!」
江萬里忽道:「忠王是個傻子。」
這一層所有人都不明言的窗戶紙終於被捅破。
謝方叔沒想到江萬里直說出來,微微頓了一下。
他袖子一摔,道:「傻子又如何。天子垂拱而治,忠王足矣。」
江萬里默然。
謝方叔鄭重道:「你與吳潛此事上意見不合,想必明白我等苦心。我已去相,往後萬一吳潛起復,你千萬勸他,不可動搖國本。」
江萬里忽然盯著謝方叔的眼睛,道:「吳潛問我,若忠王並非榮王親生,又如何?」
謝方叔一滯。
官家、榮王,兄弟倆一共就生了這麼一個兒子,若不是親生……自是在宗室里選了。
宗室有太多適合之人,朝臣爭相擁立,互相攻訐,黨爭百倍於如今,朝局分崩離析……
國本動搖,亡國不遠!
一瞬間,謝方叔勃然大怒,目眥盡裂!
「還嫌黨爭不夠多嗎?!」
他惡狠狠盯著江萬里,一字一句道:「吳潛若敢構陷忠王,抄家滅族而已!」
「他不敢。」
謝方叔胸膛起伏,良久才稍冷靜下來,問道:「何處傳出的風言風語?」
兩名老者對視了一眼。
以二人行事之機密,自不會無的放矢。
「你不知?」
謝方叔很快會意,又道:「你在試我?此事我真不知情。」
江萬里點了點頭。
試探的目的已達到,他嘆息一聲,負手不語。
謝方叔知道江萬里不會再說,問道:「你是何主張?」
「我欲知真相。」江萬里緩緩道:「我不似吳潛,決意廢忠王;亦不似你等,只求早定國本。我欲查清此事,再作定奪。」
「不必查,此必為構陷。若查,便是在害忠王,害天下社稷。」
江萬里道:「當年我諫官家『君子只知事非,不知利害』,我謹守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