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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金也已被扶下了馬背,腿雖然受傷了,但還是努力站起來。
他會是一個賢明的儲君,足夠禮賢下士,此時便是在給董文炳予以足夠的尊敬。
董文炳又快走了幾步,餘光已瞥見了他的兩個兒子,並在一瞬間就發現兩個兒子都受了傷。
董士元、董士選,兩人都是文武雙全,出類拔萃。
董士元作戰勇猛,而董士選從小就在軍中長大,白天治武事,夜晚讀書不輟,以勤勉多智著稱。
兩人都是董文炳的驕傲。
但此時他沒看他們,也沒來得及問他們傷得重不重。
董文炳上前,當先向真金行了一禮。
「老臣救駕來遲,請殿下恕罪……」
不等他說完,真金已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慟哭不已。
「董公,我沒能將差事辦好,父皇必然會雷霆大怒,我如此不孝,妄為人子……」
「燕王以孝著稱,陛下會原諒燕王的。」
董文炳看著眼前這彬彬有禮的年輕人,也是老淚縱橫。
真金看了董士元、董士選一眼,道:「為了我,而連累董公兩位郎君受了傷,我好生慚愧。」
透過他的眼神,董文炳能夠感受到他的真誠,心道,諸公為大元朝培養了一個好儲君,孝順、寬仁、賢明,且能體諒臣下。
至於差事能不能辦好,那是蒙古舊族看中的東西。
大元若真正行漢法了,豈需要儲君立下功勞?古往今來,幾位皇子是靠立功當上太子的?
「殿下不必如此。」董文炳嘆道,「老臣這便帶殿下回去。」
真金本可以依禮勉勵幾句。
然而,他卻是嚅了嚅嘴,之後嘆息道:「希望我不會是董公的拖累。」
董文炳一愣,很明顯地感覺到了燕王像是心氣被磨沒了。
當然,剛受了挫折,有些低落是難免的,想必慢慢就能恢復過來……
站在一邊的董士選瞥了真金一眼。
其實,真金若不說,董士選只覺得自己拼命救回燕王是理所應當。反而是真金以那低落的語氣一說,董士選忽然覺得他有些軟弱了。
次日夜裡,隊伍已進了沙漠,真金聽說為了救自己而在沙漠中損失了三千餘人,不由再次泣不成聲。
「殿下認為我們這些人奮不顧身,不值嗎?」董士選走進真金的帳篷送藥時,忍不住這般問道。
真金一愣,驀地又想到了那日嚴云云的譏諷。
他的肩膀不由就縮了起來。
恰恰是因為覺得她說的對,才讓他感到沮喪。
其實他曾不止一次聽到忽必烈與人說過「真金這孩子就是太軟弱了」,這些,都讓他找不到信心。
董士選沒等到回答,卻看到了真金體態的變化,又問道:「殿下往後繼位,要行漢法、圖大治,予天下人太平盛世。殿下只需有信心做到這些,又何必擔心成為拖累?」
他這一句話,本是想要安慰真金。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真金只是愣了愣,之後,迴避過了董士選的目光。
腦子裡又想到了嚴云云那句話。
——「你是北方士人虛妄志向的寄託,可你柔弱的肩膀擔不起……」
疲憊感由此湧上來,真金忽然感到很累。
還要回到開平去見父皇,還要面對老師們的詢問。
想到因為自己辦砸了差事,年邁的姚樞、竇默、許衡等人露出的失落眼神,他便感到不知如何面對。
被點透了之後,他才明白,原來被太多人寄予厚望,是這麼累、這麼累的一件事。
……
董士選回到帳中,掀開纏在腰上的紗布。
血已經幹了,混著沙土,掀開時牽動傷口,一陣劇痛。
他痛得齜牙咧嘴,低頭看去,那抹了傷藥的傷口還是潰爛了。
想到今夜真金一句話不回的樣子,想到父親滿頭的白髮,再想到這兩月間在沙漠裡死去的一個個袍澤……董士選似笑了笑,滿臉都是苦意。
「該是……男兒到死心如鐵。」
但到了次日行軍,董士選卻又是面沉如水,沒在父兄面前表露出被傷病折磨的樣子。
他們艱難地走過沙漠,每日都有傷兵死去,活著的士卒殺掉受傷的馬匹取血。
就這樣,走到了第七日,終於再次望到了查拉湖。
「大帥!找到了……」
士卒們歡呼著,向前方的綠洲奔去。
就連董士選也不由加快腳步,迫不及待地想找到清水洗一洗傷口。
走著走著,腹上的傷口還在作痛,他忽然感受到了不對。
「父親……不對!」
董士選大喝道:「我們留下的人馬沒有出來接應……」
「嗖嗖嗖……」
話音未落,綠洲的樹叢里忽然站起許多唐軍,對著元軍放弩。
奔在最前面元軍登時倒在地上。
在沙漠行軍,他們都沒有披甲,甚至還打著赤膊。
弩箭射穿這些沒穿衣服的身體,使元軍顯得異常脆弱。
這是一場以逸擊勞的戰鬥,極為不公平。
然而,董文炳已經不可能下令撤退了,眼前是方圓百餘里之內唯一的綠洲。
「披甲!迎敵!」
元軍吹響了號角,拖著疲倦的身子試圖從唐軍手中搶回綠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