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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瑕已守住關中一次。」
「學生本以為那是蒙古內亂,他僥倖……」
「天下的形勢變了。」賈似道輕聲道,「他不是僥倖,他已做成三分之一。」
隨著這句話,他回想起了當年勸李瑕助他行公田法的情形。
當時李瑕說他賈似道的路走不通,他則認為李瑕連路都沒有。
然而這才短短几年,那個年輕人居然真的要趟出一條路了?
就像是一粒種子掉到了岩石的裂縫裡,沒有土壤和水源,本以為不可能發出芽來,它卻長成了參天大樹。
「經此一事,他站穩了腳跟……就像當年的宋、遼、金。」
「平章公,李瑕畢竟還是宋臣。」
「不,他的實力已可與宋、元一概而論……」
賈似道沒有再與陳宜中多說,有些事,只有他這種最敏銳的人能感覺到。
李瑕西域一行,使其四面受敵的處境得到了改變,其國力必然是增強了;元廷也必然是被削弱了。
現在,朝廷真的不能再將李瑕視為將叛未叛的藩鎮了,而該平視他,視為一國。
這便是賈似道所言的「新的天下格局」。
……
一直思考到深夜,賈似道寫了一封信,招來心腹。
「且饒過董文炳一命,不必派人去殺他了。這封信送過去給他……」
……
董文炳抬起望筒,看著潼關上的「李」字大旗,自語道:「終於來了。」
他一直都知道李瑕沒死。
最初,他得到的消息是李瑕去了西域與阿里不哥會盟,需要他攻打潼關確認此事。
後來據說是西域形勢不利,再後來是興慶府失守……催促潼關攻事的命令一封趕著一封。
其實河南的元軍還沒做好準備,無非還是牽制。
終於把李瑕逼回來了。
董文炳有時也會想,如果陛下真的不顧一切,全力先攻關中會如何?
可惜,蒙古草原才是陛下不可能放棄的疆域,漢地終究是靠後的。
大帳那邊有士卒過來,稟報了一句,是他的長子董士元從南陽回來了。
……
「父親。」
「呂文煥如何?」
「收兵回襄陽,放棄對漢中的攻勢了。」
「宋人這般打仗,豈有攻下漢中的可能?」
董士元道:「父親費盡心思想讓宋人出兵,可惜遇到這樣一群孬種。」
「不打緊。」董文炳抬了抬手,「向宋人示弱也好,讓他們覺得我們為了對付李瑕絞盡腦汁,甚至有了不切實際的妄想。讓他們以為我們這次攻關中又失敗了。」
「這是為何?」
「為的不是這次的佯攻,為的是往後。」
董士元聽明白了,點了點頭,顯得十分幹練。
世侯培養子弟都非常盡心,這又是個文武雙全的年輕人。
董文炳又從桌案上拿起一封明黃色的詔書,不緊不慢道:「這是今日剛到的聖旨,你看看,然後再去南陽一趟。」
「父親,朝廷真要與宋國議和?」
「不錯。」
董文炳沒仔細說,但心裡明白,現在到年節,陛下最關心的就是各國使臣到開平朝拜之事,無論如何得先把蒙古大汗的名份定下。
宋國雖不堪,國書往來,承認蒙古大汗,多少也有些言語上的份量,更重要的是不能再讓宋國支援李瑕。
議和是眼下必然的選擇。
董士元見父親不說,也不多問,收了詔書,道:「既然陛下同意開榷場,呂家兄弟一定會答應的。」
說完,這年輕人還隨口譏笑了一句。
「可憐趙宋小朝廷,把呂文德派出來,結果收復失地不成,又要養一個強藩……」
第九百六十四章 胡俗漢俗
潼關城頭,李瑕望著元軍漸漸退去,放下望筒,身上的積雪簌簌而落。
他掃了掃肩膀,道:「感覺一整年都在過冬啊。」
「王上說什麼?」
劉元振回過頭,頗為不解。
「今夏悶得人都要熟了,雪來得也晚,眼下冬月中旬了,才落第一場雪。」
「七八月時天山便在下雪,我九月到六盤山,十月到興慶府,挨凍挨了半年了。」
劉元振啞然而笑。
他在李瑕面前沒太多拘束,抱怨道:「今歲王上拋下瑣碎政務遊歷了西域,卻又讓臣在這小小潼關戍守了一年。」
「等你打敗董文炳,坐鎮洛陽,可夠光祖耀宗?」
「夠,夠。」
「說夠沒用,打敗他才有用。」
「也就這兩年了,否則每年都要讓王上趕來潼關一次,我顏面何存?」
「這時局你還顧得上顏面,可見有餘力。」
李瑕是有感而發,與宋、元朝廷不同的是,他每每在滅亡的邊緣徘徊,豈有心思考慮這些小事。
兩人從城牆上跳下,沒注意到積雪覆蓋的碎石,都摔了一步,李瑕牽動了身上的傷口,滴了幾滴血在雪地上。
拿腳隨意一掃蓋了血跡也就是了。
回到堂上,李瑕先是問道:「軍情司的探子回來了嗎?」
「稟王上,還沒有。」
劉元振猶跟進來,問道:「王上是在奇怪董文炳如何能放出那樣的謠言?」
他這人一直就有些多事,用南方的俚語形容便是「八婆」,其實是好賣弄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