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9頁
次日,天光大亮,站在石嘴山上望去,只見一道大堤將天地分為了兩個顏色,一邊是黃洪如汪洋,一邊是青色的草地,讓人心曠神怡。
也許真是長生天庇保,塔察兒已感受到勝利正在漸漸靠近他。
之前接連死了幾個宗王都沒能擊敗的李瑕,也許就會死在他手裡。
遠處有信馬歸來,見了撒吉思。
不一會兒,撒吉思揣著信,登上望塔,道:「大王,畏兀兒來信了。忙哥剌大王與脫忽大王攻下了高昌城,正在準備遠征兀魯忽乃。」
「終於攻下了高昌。」塔察兒道:「他們應該快一點,李瑕用一年搶走西域,他們再花上一年搶回,這裡就要耗費兩三年。」
「但還有一個壞消息。」
畏兀兒人出身的撒吉思顯得十分悲傷。
塔察兒留意到了自己的王相情緒不對,皺眉問道:「什麼壞消息?」
「廉希憲在大軍出征之後,偷襲高昌城,燒毀了整個高昌城。」
塔察兒一愣,問道:「什麼意思?」
撒吉思愈發悲傷,道:「也許廉希憲早有預謀,他兵力太少,不足以抵抗大軍。於是提前遷走了高昌的人口進玉門關。脫忽大王以為廉希憲只打算要那些人口,便將輜重留在高昌城,繼續西進……」
「等等,你說什麼?輜重?」
「牛羊、帳篷、草料、戰利品……脫忽認為這一戰之後,他該得到高昌作為封地,因此把輜重都留下了。」
「兵馬呢?」
「兵馬沒什麼損失,廉希憲一把火燒了高昌城就撤走了。」
「廉希憲,他不是高昌人嗎?不是一直說『仁義』嗎?怎麼跟隨了一個漢人就可以燒掉自己的家鄉了?!」
撒吉思閉上了眼。
作為同鄉,他對此事感到無比的心疼,也十分不恥於廉希憲。
「大王,他們寫信過來,是想要……」
「要輜重了?」
「大王,馬上就要到冬天了。西邊八月就開始下雪,馬匹怕是找不到草料……」
元軍不像漢人軍隊講究「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他們可以脫離這些輜重自持作戰很長時間,對後勤依賴不強。但並不是完全不帶輜重,作戰的時間一長,必要的草料、帳篷、裝備補給還是需要的。
顯然,忙哥剌與脫忽不認為能夠在短時間內消滅兀魯忽乃。
塔察兒坐鎮河套,份內之事就是這些,推拒不了。
到最後,他只是對此評價了一句。
「怪不得這些無能的宗王總是敗給李瑕。」
撒吉思道:「諸王之中,大王可以說是最賢明的了。」
塔察兒笑了。
也許是在為自己驕傲。
不遠處,薩滿們還在作法,他們穿著神衣神帽,鼓聲咚咚,腰鈴鏗鏘,手舞足蹈,嘴裡念念有詞。
「啊咳扎咳,霍芬騰格里,啊咳朱嘿,伊訥昆騰格里……」
……
「真當騷,真當騷,姐兒心癢捉郎瞟。我郎君一到弗相饒。船頭上火著直燒到船艙里。虧子我郎君搭救子我個艄……」
又過了一日,入了夜之後,王滿倉撐著自己的羊皮筏子,低聲哼著自己的粗俗山歌,緩緩漂向沙湖大堤。
他只是個小人物,也許有過很多能成為大人物的機會,全都被他糟蹋了。但他不在乎,活在這亂世,他一輩子只求快活。
他就不覺得自己是個粗俗到招人嫌的小人物,毫無自知地認為自己就該改變這場大戰的局勢。
就是這麼了得。
「你他娘別唱了,萬一驚動了元軍。」
「劉麻子,你說,大帥怎不把小党項也還給我?不都是我的舊部。」
「你還有臉,小党項官比你高多了。」
「嘿,老子攻破興慶府城的時候,你們還蹲在老子腳底下哭。」王滿倉又叼了根稻草在嘴裡,得意洋洋。
「大帥喜歡小党項那種聽話的,令行禁止,不捨得讓他做這麼危險的差事,怕他死了。」
「死了就死了,上戰場的人哪有不死的。」王滿倉渾不在乎,道:「老子要死了,下輩子當個太平人嘍。」
「娘的,你就不能說這差事不危險嗎。」
「不危險老子還不來。」
「別說話了,真的近了。」
王滿倉卻突然高聲唱了起來。
「青滴滴個汗衫紅主腰!跳板上欄杆耍樣橋!仔細看個,小阿姐兒再是羊油成塊一團騷……」
劉麻子被他嚇了一跳,整個人都往筏子上一坐,腚上濕成一片。
那是洪水透上木筏浸濕的。
不想,前方的大堤上卻是有元軍哈哈大笑,用河北腔嚷道:「唱的啥嘍?!老子沒聽懂。」
又有元軍士卒襄道:「老子沒聽懂,但給老子聽硬嘍。」
王滿倉也是哈哈大笑。
他在唐軍中說葷話,少有士卒敢搭腔,怕被將官罵。此時倒像是回到家裡一般熱絡,扯開嗓子又唱了兩首真正露骨的。
黑暗中,堤上的蒙軍連弓都放下了,聚到這邊來,也有人用北方腔子唱了首艷曲,卻還是那名家白樸寫的。
「紅綾被,象牙床,懷中摟抱可意郎。情人睡,脫衣裳,口吐舌尖賽沙糖……」
對方才唱到這裡,王滿倉都不等他們喝問自己來歷,拿起一個霹靂炮,拉開,燧火石擦出火星,點燃了引信,往大堤上一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