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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派人往利州,運些輜重來吧。」
劉元振問道:「成都城外尚有軍屯,是否派兵去搶占?以稍解糧草困厄?」
劉黑馬搖頭,道:「你可知兀良合台是如何敗的?馬匹誤食了宋人下過巴豆的草料。莫去管那一星半點的。」
「是。」劉元振又問道:「但若拖下去,讓宋軍修築城牆、鞏固防禦……」
「打仗不能急,紐璘便是輸在心急。」
劉黑馬凝望著山下荒蕪的田地,沉吟了片刻,又道:「讓培之來見我。」
……
半日之後,一名中年男子坐在吊籃里,被拉上成都城頭,從容不迫走到李瑕面前。
「自古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還望閣下莫要殺我。」他笑著,向李瑕作揖道:「在下賈厚,字培之。斬龍山上的大蒙古國主帥正是家姊夫。」
李瑕漫不經心問道:「你是來招降我的。」
賈厚笑道:「不急,不急。可否先給杯水喝?趕了五里路途,實是又渴又餓。」
蒲帷皺了皺眉,向李瑕附耳道:「這人有心計,想看我們的軍糧。」
李瑕不以為意,安排兵士去端了食物和水給賈厚。
一塊鍋盔餅、一塊烤好的馬肉、一碗熱湯。
賈厚拿那鍋盔餅咬了一口,沒咬動,拿湯泡著,入口有些鹹味,裡面有豆豉、肉末、鹹菜摻著。
好一會才吃了小半塊,竟已覺十分飽脹。
「賈先生不吃馬肉?」李瑕問道。
賈厚擺了擺手,道:「謝閣下款待,飽了。」
他目光再次落在案上的馬肉上。
昨日李瑕與紐璘交戰,今日軍中有馬肉不稀奇,只怕還很多。
只從這鍋盔餅來看,李瑕隨軍攜帶的糧草還不少……
當然,這是李瑕故意讓他知曉的。
另一方面,賈厚昨日吃的也是馬肉……劉黑馬千里疾馳,糧草帶得不多,這瞞不過去。
「罷了,免了互相試探。」賈厚笑起來,道:「實不相瞞,我家大帥已派人往利州運輜重;閣下則需修整城牆。雙方都不願馬上開戰,閒著也是閒著,不如聊聊?」
「哦?劉黑馬願降大宋?」
「閣下說笑了。」賈厚道:「今日入城,見民生凋敝。在下心中亦覺悲戚,成都城內……如今可有三千戶人口?」
李瑕神色平淡,道:「數百萬人為蒙軍所屠,你卻來假惺惺哭祭不成?」
蒲帷眼中亦泛起冷意。
若非有不斬來使的成例,他頗想勸李瑕斬殺了這賈厚。
賈厚卻似未察覺到這股殺意,嘆道:「那是窩闊台汗在時的舊事了,自佛道傳入蒙古,加之我輩中原人出仕,大蒙古國已漸通牧民之術……」
「這些年,蒙哥屠的城少嗎?」
「閣下只看到屠戮,卻不見大蒙古國之變化?」賈厚道:「只說我家大帥,曾奉旨巡撫天下,體察民情,治撫民生。曾遇到應州郭志全叛亂,脅從文武官員有五百餘人,有司議盡屠戮,大帥卻只誅為首數人,余悉從輕發落。」
話到這裡,他抬頭看了看李瑕,又道:「我非是勸閣下馬上歸降,只是想教閣下明白我家大帥是何樣人。他確有憐惜成都百姓之心,欲經略成都,復天府之國之繁榮。當今大汗身畔,常有此等仁人志士。」
李瑕毫不動容,但還是抬了抬手,示意賈厚繼續說。
「前些時日,大汗拿下了大獲城。」
賈厚的每一句話都在斟酌。
來勸降李瑕,必然要說出一些蒙軍的進展,以顯示實力。
而李瑕之所以願聽他說,必然也有打探情報的心思。
那這其中的分寸就需要把握了……
「大獲城守將,楊大淵,此人是宋軍在川蜀的宿將了。名望、資歷皆不低。」賈厚道,「初時,他斬殺了大汗派去勸降的使者,一意孤行。大汗震怒,遂有屠盡大獲城之意。」
「是嗎?」
「但,楊大淵很快便明白,孤城難守,他絕難抵抗蒙古大軍。為了滿城百姓性命,他決心歸順。大汗本有意斬他,但在我家大帥、汪總帥的勸說下,大汗還是赦免了楊大淵,拜其為都行省侍郎,任以帥位。」
賈厚話到這裡,看了李瑕一眼。
見李瑕並不驚訝,賈厚反而有些驚訝。
要知道,楊大淵是蒙宋開戰以來,投降的最高階將領,其影響幾乎覆蓋了半個川蜀戰場。
李瑕要麼是早就得到消息;要麼是養氣功夫極好。
無論如何,都比賈厚預想中難對付。
「閣下對此事如何看待?」賈厚只好問道。
李瑕不加思索,道:「楊大淵這個叛徒。」
賈厚一愣,苦笑起來,搖著頭,撫須道:「楊大淵乞活數萬人性命,為民而反宋。此為忠於民事。閣下難道認為,他為了一己之臣節,合該讓數萬人身死不成?」
「屠刀在蒙人手上。若大獲城數萬人死,該怪的是誰?」
「為官、打仗,不是論是非曲直,求的該是結果。」
賈厚又道:「此事亦可見大汗之心胸。在閣下看來,你屢斬大蒙古國大將,大汗該恨你,必要斬殺你?」
「不是嗎?」
「大謬。」賈厚正色道:「蒙古人素來只敬英雄。縱觀蒙金、蒙宋之戰,多少英雄本是與蒙古為敵,而一朝歸順又得大汗寬宥信重。此等氣魄,趙宋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