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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只有半日,卻已足夠讓人體會到溫柔鄉是英雄冢。
有一瞬間,因為實在不想再戰,劉師勇腦中想過乾脆投降算了。
其後蘇劉義的戰船從眼前駛過,給了他一些激勵。
終究還是有人能在大宋的歌舞昇平之中維持著志氣……但若是眾人皆醉,獨醒之人便顯得格格不入了。
「劉將軍!」
前方有小船上的士卒揮著旗幟,沖劉師勇大喊起來。
「劉將軍,走不掉了。蘇將軍來阻叛軍,請劉將軍儘快疏散下遊船只。」
「阻不住了……」
劉師勇還想說話,只聽得「嘭」的一聲,腳下的戰船劇烈地搖晃了起來。
卻是砲石砸落在了旁邊的船隻上,一時間江面上滿是驚呼與慘叫聲。
劉師勇不由大驚,暗道叛軍居然還有載著砲車的大船。
抬頭看去,卻見上游的江面上肉眼可見之處還是宋軍的旗幟。
那砲石是哪裡來的?
「嘭!」
又是一枚砲石轟然砸下,砸中了前面的一艘船,木頭斷裂聲響,水花濺得很高,潑了劉師勇一身。
這次他看清楚了,且無比驚訝地發現,這砲石竟是從江陵城中拋出來的。
江陵城頭上,原本高揚的一桿宋旗已然落下了,只有一根長竿上繫著白色的布,飄揚在江風之中。
城頭上的降將投降了猶嫌不夠,竟立即反戈,以同袍的血來討好叛軍。
「降了!江陵降了!」
江面上的士卒也留意到了江陵城的情形,越來越多的人開始不再慌亂奔走,找到了真正的求生之路。
「我們也降,我們也降了!」
「投降。」
「投降……」
江陵城上不再拋射砲石。
劉師勇此時才意識到,那降將並不是要殺傷宋軍以討好叛軍,而是在提醒宋軍投降。
也包括提醒他。
於是,降不降這個問題正式被擺到了他面前。
劉師勇有些猶豫,說來旁人或許不信,此時讓他難以拋舍的……確實是忠義之心。
他是武夫,沒讀過書。他的忠義不是讀書人那種「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綱常,而是覺得,自己從一個士卒升為都統,一輩子領著俸祿養活家口,就這麼降了,不該。
但局面已不是他能把控的了,漫江都是「投降」的呼喊聲,周圍一個個的將領全都下令砍倒宋旗投降。
「將軍,降了吧。」
連他麾下的將士也在勸說。
劉師勇閉上眼想了一會,猶決斷不下。
「娘的,老子不害弟兄們的性命前程,想投降的自去投降!」
說罷,他自轉身走進艙房。
把艙房門一關,外面的混亂與亂七八糟的事他全不管,哪怕船要沉了。
將頭盔解了,他拔出腰間的佩刀看了看,試著往脖子上架……餘光恰好瞥見了床邊擺著的幾罈子酒。
那是前些天賈似道送給他的,上好的瓊腴酒。
吞了兩口口水,劉師勇把刀一丟,往酒罈邊一坐,拎起酒罈拍開封泥就往嘴裡灌。
他素來好酒,此時想到的是就算殉國也不該浪費了這好酒,要上路也等喝痛快了。
一杯酒下肚,像是燒到了胃裡,身上有了熱氣,滿腔的憤郁便發散了出來。
「今日老子是開了眼了。」
劉師勇喃喃著,回想著今日椿月樓的宴席、突如其來的戰敗、還有夏貴那句話……越來越醉。
待酒喝得差不多了,他重新拾起地上的刀,再次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眼前出現了一個人。
劉師勇瞪大了醉眼,問道:「你是叛軍?」
對方握著他的手,道:「何必呢?」
劉師勇哈哈大笑,把刀往脖子上划去,眼前便黑了下來。
……
再睜開眼,眼前是一木樑,木樑上是灰色的瓦頂。
「陰曹地府與我家老屋還有點像。」
「劉將軍醒了。」
身邊有人說了一句,很快便聽得腳步聲,有人走過來,探頭看了一眼。
卻是朱禩孫。
「朱安撫使?」劉師勇不由驚訝,坐起身來,四下一看,道:「我們逃出來了?」
「劉將軍也是為國殉難過一次的人了啊。」朱禩孫嘆道。
「什麼意思?」劉師勇看著朱禩孫的臉色,道:「你降了?」
「興亡有定數,天命非人力可抗……」
劉師勇不聽這些,問道:「獻江陵城投降的就是你?對,就是你!」
他已經想起來了,在椿月樓時得知叛軍來了,只有朱禩孫沒有出城。
此時再回想昨日之事,卻只讓人感到可笑。
朱禩孫在宴席上正氣凜然指責別人勾結叛軍,接著,一道熱菜都還沒涼的工夫,就已經降了?
「你是很早就勾結李逆了?」劉師勇又問道。
朱禩孫搖了搖頭,道:「並非如此,我是看賈似道、夏貴敗退,局勢已不可挽回,方才做的決定。」
劉師勇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麼。
「不僅是我。」朱禩孫繼續道:「楊鎮亦降了,且看夏貴之態度也是想投降的,只是他官位太高,並非姜才可以招降的。」
「我不明白。」劉師勇道:「這樣……有什麼不同?我的弟兄們為朝廷戰死,結果你們還是一樣地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