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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越來越亮,遠處的隊伍越來越近。
不僅是於柄,城頭上的人都可以看到,有六七百的男女老少正被蒙軍驅趕著向縣城湧來。
這些人各族皆有,最多的卻是僰人,穿著破破爛爛的褂子。
哭聲已傳到城頭,混雜著叱罵、慘叫,顯得極是哀慘。
李瑕轉過頭,看向房言楷。
「房主簿,這是哪來的人?」
房言楷沒有轉頭,也沒有說話。
他本已十分憔悴,似乎又蒼老了許多。
恍惚之中,天光像在突然間大亮。
城下響起了喊話聲。
那是個被驅趕著的漢子在喊,帶著哭腔,聲音里滿是惶恐害怕。
「開城門吧……他們說不開城門就屠光所有人……開城門救救大家吧,不要激怒蒙古人……啊!」
這漢子邊走邊喊,喊著喊著,聲音戛然而止,成了悽厲的慘叫。
他摔在了陷馬溝里。
那道陷馬溝是挖在離城牆一箭之地,裡面插滿了竹刺,本是用來防備蒙軍的,此時卻是三四十個被俘虜的百姓栽進去。
削得尖銳的竹子刺穿了他們的身體。
「啊!啊……」
哭爹喊娘的慟哭聲震天。
天地間全是這樣的慘叫,讓人毛骨悚然。
房言楷身子一顫,轉頭看向伍昂。
他嚅了嚅嘴,沒發出聲音來。
蒙軍已在勒令那些俘虜填溝,房言楷想要下令射殺他們,一時又有些於心不忍。
「放箭!」
下一刻,李瑕已大喝道。
他未必沒有內心掙扎,只是這種時候,已不容太多的猶豫。
城頭上沒有馬上放箭,伍昂帶著弓手們看了看李瑕,又看了看房言楷。
「放箭!」
李瑕搶過一張弓,親手向陷馬溝里射了一箭。
城頭上的箭矢終於襲落而下。
這些箭頭上或淬了金汁、或淬了毒,卻只能射到這些俘虜。
陷馬溝里又是一陣慘叫,漸漸沒了聲息。
蒙軍沒有給倖存者時間哀哭,驅趕著他們儘快填溝。
不時又是幾聲慘叫,城下的人們若是填溝的動作稍慢,蒙軍就是一刀劈下;若是稍敢更靠前,城頭上又是箭矢襲下。
嚎哭聲至從響起就幾乎沒停下過。
「別放箭啊!別放箭……」
在他們後面,大理僕從兵開始造砲車。
……
「房主簿。」李瑕道,「你說人都安置妥當了?這些人哪來的?」
縣尉官在主簿之下,本沒有質問的資格;而且,事實就是這次堅壁清野他房言楷已做得極好,換大宋任何一個縣官,未必能在短時間內把城外人口遷走這麼多……
但房言楷沒敢轉頭看李瑕。
「涼草垇附近,有一個僰人村落素來是不聽縣衙管轄的……簸箕山下的村民也……」
房言楷說到這裡,李瑕突然又是一聲大喝,打斷了他的話。
「誰讓你們停下來的!放箭!」
放眼看去,只見城下那些俘虜已填平了第一道陷馬溝,已載著土在填第二道陷馬溝。
城頭上箭雨襲落而去。
「並非我開脫,但非瑜你該知道,不可能做到所有百姓都……」
房言楷話到這裡,忽然,被李瑕一拉,摔倒在地。
周圍幾聲慘叫響起,蒙軍的箭矢向城頭襲來。
附近一名弓手中了箭,血灑了房言楷一臉。
他並不害怕,但愧疚感壓在心上,顯得有些懵。
李瑕已一把拎起他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提起來,扳著他的頭,向城下又看一眼。
「看清楚了,我們的治下之民。」
房言楷視線里,一名倒下的老婦還在向城頭伸手吶喊,被一箭射倒。
他只覺心頭又被刺了一下,淚水奪眶而去。
對於旁人而言,只是悲憤。對於他而言,這些皆是他的責任……
「先守城。」李瑕沒再說別的,在他背上一推。
……
城牆下,兩道陷馬溝已被填平。
俘虜們造了一排木盾,在蒙軍的驅趕下推著木盾、冒著箭雨衝到城下,開始挖土。
「嘭嘭」的聲響中,擂木砸下。
燒得滾燙的金汁也潑下去,城下一片慘叫。
同時,遠處的蒙軍也以箭矢還擊,壓著城頭上的宋軍。
即便如此,俘虜的傷亡依舊很大,不到半日,城牆下已只剩兩百餘俘虜。
而城頭上的守軍並無殺敵的喜悅,只感到壓抑。
每個人都神經緊繃。
他們本以為蒙軍不擅攻城,以為準備的陷馬溝、金汁、擂木能給蒙軍造成殺傷。
但今日攻城伊始,死的幾乎全是他們的鄉親父老……
「那是什麼?!」忽有人喊了一聲。
李瑕放眼望去,只見到蒙軍在陣前支起了好幾口大鍋。
於柄擦了擦臉上的血水與汗珠,疑惑地喃喃了一句。
「他們把屍體丟進去了?」
鮑三的道:「那是在煉屍油。」
「屍油?」
「看到了嗎?他們造了砲車,要把用屍油點燃的火團拋入城中,這種火很難用水撲滅……」
……
「嘭!」
一個大火團砸在城門前,大火轟然竄起,包裹了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