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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燧說到這裡,又向閻復問道:「子靖認為我那首《清平樂》如何?春方北度,又送秋南去,萬里長空風雨路……」
閻復道:「足以力壓群傑了。」
「我這首詞不過中品,偏無人能拿出詩詞來與我比較,無聊之際,我忽見有位少年郎想要遊玩禹王台,卻被攔著進不來,我一見他,就知他不凡。」
「如何不凡?」
「他與你我差不多年歲,許是比我還要少上兩歲。品貌姿儀才情,尤在你我之上。」
閻復聞言微有些詫異,他時年二十,姚燧則只有十八歲,那人若比他二人還要年輕,又能有多少學問?
閻復美丰儀,且穎悟絕人,名冠東平。姚燧出身名門,更是自傲,今日竟能給出「尤在你我之上」的評語,可見那人著實不凡了。
「我讓人放他進梁園,攀談之下,見他性情磊落,值得一交,遂有意試他才情,慫恿他拿出詩詞,他推託不下,應了。因聽我說過,我要往長安拜會魯齋先生,他想起潼關,遂填了一首小令贈我……」
姚燧說到這裡,默然片刻,長嘆道:「子靖,我配不上這等詞句,他不該贈我的。」
閻復忍不住問道:「到底是何樣詞句?」
「你且聽好了,這是新曲,曲牌名《山坡羊》」
姚燧站起身,整理了衣襟,方才面帶莊重地吟誦起來。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里潼關路。望西都,意躊躇……」
……
同一天,北向開封的官道上,張弘道與王蕘正在策馬奔馳。
王蕘忽然一指道旁的累累白骨,毫無顧忌地大喊起來。
「五郎,你還沒受夠蒙人將我等漢民當牛羊對待、肆意屠宰嗎?!」
「王牧樵!你太放肆了,你想要害死我是嗎?!」
「張仲書!有本事你殺了我啊!但死之前我會告訴你,我父與李大帥串聯了何人……」
「你給我閉嘴!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死就死,我寧握屠龍刀,不當宰羊人……」
風很大,將二人的爭吵聲吹散……
……
開封城外,一頂簡陋的小小紅轎上,一名新娘哭成了淚人兒,她要被送去讓蒙人先行洞房,才能再進夫家的門。
她的第一個孩子會被摔死……
……
開封城內,一封為經略使史天澤、趙璧請功的摺子剛剛被封裝起來,將要送至北方。
「史、趙至河南,選賢才,置提領,察奸弊,均賦稅,更鈔法,設行倉,立邊城,誅好惡,肅官吏,置屯田保甲,興利除害。今,稅賦充足,民安商樂,河南大治!」
……
而一襲華衣的名門子弟姚燧、才子俊傑閻復,還沉浸在詞句之中。
「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第七十二章 耳熟
正蒙書院座落在開封城西南的外馬號街,離大相國寺不遠。
這日姚燧與閻復早早起來,換了一身乾淨衣裳,往正蒙書院而去。
一路上,閻複目光看去,只覺這次看見的開封城景象與平時似有些不同。
平時看著,覺得漠南王於開封設經略府以來,開封城漸漸恢復了一些繁華。
但昨日聽了那曲詞,今日看去,看到的卻是……凋敝與殘酷。
百餘年前,宋將杜充開決黃河以阻金兵;二十四年前,金軍決黃河以衛汴京,才決了一半蒙軍已至;二十二年前,宋軍端平入洛,蒙軍又在寸金淀開決黃河,以灌宋軍。
宋、金、蒙三朝,誰來誰去,竟是全都開決過黃河大堤。
那淹在河水之下的數百萬人、上千萬人,早已成了枯骨,無影無蹤。
人命之低賤,無從說起。剩下開封城殘敗的屋瓦牆垣還在默默傾訴著興亡之事。
閻復忽然眼眶一紅。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姚燧也起了同樣的念頭,又低吟了一聲。
二人相視一眼,閻復問道:「到底是何等人物?竟能發出這等警世之語,金石擲地、振聾發聵。」
「子靖很快就能見到他,我與他約好今日在正蒙書院再聚。」
又走了幾步之後,閻復忽然道:「端甫,我打算從今以後不再作詩詞了。」
姚燧一愣。
閻復師從名儒康曄,少時入山東東平學館,東平行台招諸生校試文章,請元好問評點,閻復為魁首,從此有「冠絕東平」的名號。他弱冠之年就能作出「群材方用楚,一士獨辭燕」這等佳句,但如今竟是決意不再作詩詞了?
姚燧張了張嘴,想勸閻復兩句,卻又不知說什麼……
到了正蒙書院門口,姚燧忽然抬手一揮,顯出喜色。
「子靖快看,那位就是張養浩了!」
……
李瑕已經聽林子說了,那兩個無聊書生一路上過來沒人跟蹤,他這才大大方方現身。
三人會了面,寒暄了幾句。
「養浩可有表字?」
「不記得了。」
「怎會不記得了?想必是還未加冠,尚未取字?」
「是。」
「不如我請趙經略使,或魯齋先生為你賜字?」
李瑕道:「不敢當,我還是想先入正蒙書院讀書,學成後再取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