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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因為『宋廷的腐朽』而投降的。」張珏糾正道:「他是為了家族前景。」
「何必較真?」李瑕道:「只要能削弱忽必烈、增強我們就可以。」
張珏點了點頭,問道:「你想怎麼做?」
「我先見他一面吧。」
「好,我來安排。」
李瑕並不能在延安久駐,點點頭,道:「希望能儘快吧。」
……
塞門寨。
塞門在延州城西北二十里,乃是當年范仲淹所修築的。
宋、西夏的交戰更多時候都是這樣修築城寨,屯兵營田,互相對峙。只有這種打法才有足夠的糧草來支撐漫長的戰事。
蒙人不擅長這種打法,攻打關中時選擇的是迂迴包抄。
楊大淵擅長。
築城屯兵,當世比他有經驗的人沒幾個。
當年隨余玠、蒲擇之構壘守蜀之人,比他資歷老的,也只有王堅,卻還在臨安榮養。
便是張珏,論經驗也比楊大淵淺得多。
據壘推進的策略,首先看水路。
延河自西北向東南流經延安,流向黃河,塞門寨就在延河邊。
楊大淵占據了延河上游,面對張珏,他在地勢上占盡了優勢……
其實,當年蒙哥死時,楊大淵也曾想過反正,復歸大宋。
但當時他家小都已陷在蒙軍之中,不好逃離。
之後北上覲見了忽必烈,被忽必烈之氣度折服,他便罷了再叛心思。
一轉眼,已成了蒙古都元帥了,幾乎已成為一個新的世侯……
三月初五。
楊大淵才剛剛收到合丹、史天澤撤兵的消息,招兩個侄子來商議。
「猛攻一兩個月,卻攻不破李瑕的防線,大蒙古國愈發不能戰了,莫不是國勢衰退了?」
「立國不過數十年,正是最強盛之際,豈可言國勢衰退?」說話的是楊文安,他時年二十三歲,生得威風凜凜,眼神冷峻。
相比之下,他的兄長楊文仲便顯得文弱了些。
楊文仲嘆息一聲,又道:「但蒙軍對陣李瑕,接連吃了敗仗,此為不爭之事實。我只覺當年投降時幾乎就是蒙軍兵勢最強之時,至於如今……唉。」
楊文安道:「兄長多慮了,因阿里不哥之亂未曾平定罷了,實力猶在。」
他並不因蒙軍的撤退而沮喪,相反,顯得有些興奮,轉身面向楊大淵,拱手道:「叔父,我認為這對我們而言還是好事。」
「好事?」楊大淵沉吟道:「宋軍可抽調出更多兵力支援張珏,豈可稱好事?」
楊文安道:「諸路皆敗,損兵折將、耗費錢糧無算,唯有叔父取得進展,功高於諸將;又可借與宋兵對峙之機積蓄實力,學史、張、嚴家自治一方,管軍民之權。自是好事。」
楊大淵搖頭,嘆道:「你目光短了,只顧一家之利,卻忘了國勢若敗,家也難保。」
比如大宋就是國勢衰敗,不能保家。
正待再說些什麼,有校將匆匆入內。
「大帥,張珏遣使送了口信來,稱李瑕邀大帥明日午時在延河渡口隔岸一見。」
「誰?」
「說是宋國平陵郡王,末將猜測該是李瑕親自來了。」
楊大淵一愣。
再一想,他隱隱已明白李瑕想要做什麼。
但又覺得這反應也太過迅速了,蒙軍才退,便馬不停蹄趕到這裡來拉攏?
這是什麼勤快人……
「叔父,他是來收買人心的?這就到了?」
「嗯。」
叔侄三人沉默了一會,反應各不相同。
楊大淵抬眼望向窗外,眼神中竟是帶著不合時宜的緬懷,像是在想念家鄉;
楊文仲則是不以為然,他雖抱怨大蒙古國的打了敗仗,對李瑕與宋國卻也沒甚好感;
楊文安則顯得有些詫異與不悅,李瑕這一來,似是打亂了楊家謀求成為一方世侯的步伐。
終於,楊大淵回過頭來,似已有了主張。
他沒問兩個侄子的意見,但楊文安卻是先開了口。
「叔父,侄兒以為不妨藉此時機襲殺李瑕,立下不世之功。」
楊大淵反問道:「為誰立下不世之功?」
「當然是陛下。」
楊大淵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許久之後,最後還是沒答這話茬,自語道:「見見李瑕也好。」
他起身,又吩咐楊文安道:「你不得自作主張安排人襲殺他,壞了我楊家聲望。」
楊文安不由大奇,問道:「楊家既已舉家歸降,還有何聲望?」
「我為民背國,污名一人承擔便是。兄長當年壯烈殉國,你二人不可做於信義有虧之事。」
楊大淵說罷,眼神深沉,嘆息一聲,負手自出了大堂。
楊文安看著他的背影,頗為不解。
「也不知叔父一天到晚在想什麼。」
「有何難猜的?」楊文仲道:「叔父一直耿耿於懷的不就是迫於無奈投降,壞了一世名節。」
「名節?破鏡豈能重圓?」
「難免遺憾,不是嗎?」
「求的太多。」楊文安問道:「兄長呢?如何想的?」
「都說陛下是雄主,這次雄主怎麼就敗給李瑕了呢?我真是想不到。」楊文仲道:「李瑕與你同歲,才多大年紀竟能逼得陛下退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