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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念一想,他又想到蒲帥都在攻城了,馬納普也不可能有心思再寫信,不如立刻殺了。
楊奔馬上又意識到,他繞了一繞才明白的道理,縣尉卻是當即便有了決斷,這份果斷實在是有些驚人……
「噗。」
再抬眼一看,李瑕已收了匕首,接過佩劍,一劍結果了楊淵。
楊奔心想,帶楊淵去詐開城門也好啊……哦,這種混亂的夜晚,普通蒙軍沒幾個認得楊淵,帶他還多了一個風險,不如殺了。
這些思量不過一瞬間,堂上血跡未乾,李瑕已開始披甲。
楊奔連忙與一眾佰將去拿了藏好的盔甲穿戴起來。
忽有人拿手在他腰間一捅。
楊奔轉頭見是宋禾,不由皺了皺眉。
「記住,你這佰將盔甲是於柄的。」宋禾冷著臉說了一句,轉身走開。
楊奔沖宋禾的背影道:「他又不是我害死的,當時若非有我,你們全被蒙騎追……」
「知道。」宋禾頭也不回,「我是告訴你,別做的比於柄差。」
「呵。」
楊奔冷笑一聲,暗道自己怎可能比那馬夫出身的粗鄙人做得差?
他披甲的速度極快,還有時間向李瑕道:「縣尉,萬一我們開了城門,蒲帥又來不及進城,如何是好?」
「不會。」
李瑕語速很快,道:「蒲帥今夜能到,必然已丟棄了所有輜重,要一舉攻下成都,逼蒙軍巷戰。那便不會有試探,只有這一輪攻事,不破城池誓不休。」
楊奔一愣,還沒想明白,李瑕已戴上頭盔,執佩劍大步而走。
「動作快!」
「是!動作快!都跑起來……」
夜色中,八百慶符軍穿過成都殘破的街巷。
他們之所以能進城駐紮,一方面是因蒙人管治寬鬆,另一方面也是因城內空闊,幾乎已成了一座只有軍隊駐紮的空城。
……
早在二十一年前,闊端引兵攻掠川蜀,火燒成都,大肆屠殺,千年古城民無噍類,城中堆積骸骨達一百四十萬具。
時人稱之為「丙申之禍」,痛哭「昔之通都大邑,今為瓦礫之場;昔之沃壤奧區,今為膏血之野。青煙彌路,白骨成丘,哀恫貫心,瘡痏滿目。」
十六年前,蒙軍再次攻掠成都,時稱「辛丑之禍」,連忽必烈幕府謀士郝經也唏噓不已,賦詩云「子規啼缺峨嵋月,嘉陵江中半江血。」
淳祐五年、淳祐十二年,成都多次被蒙軍攻破洗掠,直到兩年前被蒙軍占下至今……
李瑕也是第一次到川西,看著這滿目瘡痍,極受觸動。
他很難想像,這殘城當中曾經有過數百萬活生生的人是如何受辱、喪命於鐵蹄彎刀之下。
而今夜,他不必再克制、隱忍……
……
「快!動作快!別等蒙軍反應過來!」
成都城東,城牆下一片吆喝聲響起。
蒲擇之抬眼看著夜色下的城頭。
他面沉如水,顯得成竹在胸,但其實他眼皮跳得厲害。
在世人眼裡,他是大宋朝的禮部尚書、是文弱老儒,應該龜縮後方施謀用略。
但他打起仗來,能比武人更血性、更冒險……
蒲擇之不是沒嘗試過更穩妥的辦法。
年初,他也曾上奏請求更多的援兵,朝廷回復他「今處處風寒,皆當援增,又豈止於川蜀?」
這大宋朝確實是「處處風寒」了,兩淮、京湖,甚至是兩廣皆已處在蒙軍攻勢之下,除了臨安行在,何處無戰火?
蒲擇之細思之後,反而更堅定了收復成都的決心。
成都系川蜀安危,不可不復。川蜀系天下安危,收復成都之心不可不堅。
因此,渡過沱江之後蒲擇之毅然下令,不帶輜重,全軍日夜疾行,搶攻成都。
銜枚疾行至城下,宋軍不休整、不造攻城器械,趁夜立刻發動了攻勢。
一千死士脫掉盔甲,僅以繩索拋上城頭,開始攀城。
在夜裡值守城頭的多是蒙古漢軍,完全沒想到宋兵會來,未及反應,已有宋軍士卒攀上城頭,亂刀斬下。
慘叫與殺喊聲並起。
「殺啊!復成都!」
……
黃甲奎一刀劈下,血糊了一臉。
他是蒲擇之麾下寧遠軍第三軍第十一指揮都頭。
比軍職更重要的一點是,他是成都人,他父母妻兒俱埋骨於此,「哀恫貫心,瘡痏滿目」說的正是他的心境,也是成都屢遭殺戮後無數人的心境。
時隔三年再次回到家鄉,黃甲奎不由心頭顫慄。
這一戰對蒲擇之而言是家國大計,對黃甲奎而言則是血海深仇、也是魂牽夢繞。
今夜軍中點死士攀城,黃甲奎毫不猶豫就站了出來。
「收復故土,豈缺死士?!」
黃甲奎不怕死,要死他願死在家鄉,殺仇寇、祭親人在天之靈。
僅是踏上城頭,他便一陣哽咽。但迅速看了一眼城門,他還是強忍著沒馬上去搶城門,而是守著城頭,等身後的同袍攀上來。
「快!快上來!」
城頭上有守軍也同時殺過來,箭矢飛射。
也有守軍衝到城牆邊,劈斷繩索,使宋兵摔死在城牆之下。
一片亂戰之中,黃甲奎沒有披甲,身中數箭,血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