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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篇平平無奇的請功奏章。
但在奏摺上,「泉州水師」四個字被圈了出來,後面有天子以鉛筆標註的七個小字。
——私人武裝,軍閥也。
因這標註,姜才心中一凜,與蘇劉義對視一眼,交換了奏摺看。
這封則是留夢炎最新遞上來的,內容很少。
「臣奉旨監察福建,唯泉州蒲氏致產巨萬、家僮數千,掌沿海番舶之利三十年,仿佛國中之國,非行御史台所轄之地。」
短短一句話,姜才眼皮跳了一下。
他不久前才聽說過留夢炎以怎麼樣的手段拿下了福建安撫使王剛中、亡宋秀王趙與檡。此時,留夢炎卻說自己監察不了蒲家。
如果不是留夢炎故意陷害,這「國中之國」四個字足以讓陛下起意抄了蒲家。
姜才又拿了另外幾封奏摺看起來。
大多都是地方文武稱讚泉州市舶司使蒲壽庚遣水師擊敗了海盜,為其請功,其中劉金鎖也是這麼上奏的。
「幾位將軍,還有這個。」
關德又抱了個匣子過來,裡面放的則是一些輿情司的情報。
「蒲壽庚祖上白番人,本占城之貴人。既浮海而遇風濤,憚於復返,乃請於其主,願留中國,以通往來之貨。原居廣州、後徙居泉州,世代以海貿為業。蒲氏屋室漸侈靡,逾禁,官府問之,言非吾國人,不問之,愈其宏麗奇偉,益張而大,富盛甲一時……」
這情報里也能看到天子用鉛筆標註的一些小字,如「其祖阿拉伯人」、「其性奸狡」。
再往後,甚至還能看到天子親自總結的內容,用詞有些看不懂,但多少能猜出意思。
「蒲氏亦官亦商,以權力經營海貿,壟斷香料貿易數十年,攫取利益,於泉州海岸建望雲樓,觀出入港口商船以徵收商稅,其家私兵數千人,五千料之中型商船數百艘,十二帆巨艦數十艘……上表言『民實艱苦,唯造三桅商船十艘』。」
姜才看過,默默將手裡的情報放下,與蘇劉義、劉師勇對視了一眼,等待李瑕的旨意。
抄蒲家的旨意。
李瑕卻沒有立即下旨,而是道:「都看過了?朕擔心你們不明白朕的意思,得先說清楚。」
「臣等恭聽。」
「朕不是寬縱世侯像放牛一樣治理天下的蒙元大汗,故而不允許有『國中之國』的存在。朕也不是軟弱可欺誰都能拿捏的宋室,故而不允許官員以權謀私將國家關稅全部收到一門一戶的口袋裡,不允許巨賈襲斷整個貿易而使小民片甲不得下海。」
蘇劉義補充道:「蒲壽庚還有欺君之罪。」
「蒲氏有罪,但泉州港的繁華不可破壞。」李瑕道:「朕希望你們此去能為朕治蒲壽庚之罪,但不能傷海商之心。今日並非一個正常貿易的海商因為坐擁海船,使朕起意奪之,而是蒲氏以官員之權柄攫取門戶私利,卻有大罪於國家。一句話,蒲氏可亡,而海貿當愈興。」
「陛下所言,臣等銘記於心。」
「蘇劉義,你是進士出身、也治理過地方,朕派你去,盼你能經營好泉州港。」
「……」
又考校了三人一些問題,李瑕吩咐道:「傳旨,任姜才為琉求安撫制置使;任劉師勇為漳州水師都統、兼沿海防禦副使;召蒲壽庚入朝任兵部侍郎,改蘇劉義知泉州、提舉泉州市舶司使。」
「臣等遵旨。」
李瑕另外又下了封密旨給蘇劉義。
最後,他道:「記住,江南雖定,卻不是大唐水師的結束。反而,這才是大唐水師征服四海的開始。」
三名水師將領再次行禮,鄭重拜別了君王,退出了偏殿。
……
李瑕獨自坐在殿中,繼續翻開奏摺。
依舊是與沿海水師事務相關。
一封是在山東萊州李昭成與水師大將張貴一起遞來的,說是有海上巨盜名為黎德,主動率兩萬部眾投降,獻上大小船隻七百艘。
據信報所言,黎德雖是海盜,卻頗有大義,唐軍北伐之際亦曾率部屢次攻擊元軍。
與之前看的關於蒲壽庚的奏摺放在一起,可見這世上各式各樣的人都有。
李瑕批閱過山東水師的奏摺,再拿起一封,則是江東水師提督張順遞上來的……因這些奏章都是分門別類好了的。
「臣張順啟奏,今有浙西崇明人朱清、平江嘉定人張瑄,聚眾數千、海船五百餘艘,盤據於舟山、嵊泗諸島之間,劫擄沿岸富戶與海上商賈十餘年而宋廷不能制,臣請討之……」
後面則是一張更詳細的戰略,以及一張圖紙。
李瑕仔細看過之後,提起御筆勾了一下。
今日,他這樣勾了幾下,仿佛沿海就能平定,連當皇帝也顯得簡單了。
事實上,他卻感到事情越來越難做。
以前北上時、在慶符縣時,做的都是小事,每天都能看到進展。如今當了皇帝,拘在這宮城中批一道旨,卻往往要數月、甚至數年才能等到一個結果。
他不知道查抄蒲家是否會出差池、是否會破壞泉州港的繁榮;不知道山東水師招安海盜之後能否順利整編;不知道張順出海又會是怎麼樣的結果。
而這一切,相比於他對大航海的期待,也只能算是籌備階段……
……
九月初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