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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滿臉笑意,道:「坐吧,飯菜一會才好。難得我們一家人能坐坐。」
他平日在家小面前頗為古板,但過年不一樣,不分士庶之家都講究「圍爐團坐」,江春的年過得比較久,早早就開始這一活動。
在這種氛圍中,韓巧兒這個義女也漸漸開朗了許多,挪了一下,讓李瑕、韓承緒在身邊坐下,低聲問道:「李哥哥明日有空嗎?」
「中午有空。」
「吳十三的爹壽宴明日開席,李哥哥說好要過去;還有汪守福、馬二娃好幾個人想給家裡打井,好幾天前就說要安排人了;私塾也快蓋好了……」
韓巧兒說的都是一些陣亡士卒的遺願,屬於撫恤之外。
李瑕有一個本子記下來,但事情太多,有時他自己也忘了哪些還沒做,韓巧兒卻能記得清清楚楚,每到晚上她都能提醒李瑕。
這小丫頭屬於做事情毫不費力的人,看起來每天都在玩。但若有什麼事交代她,她從來也不誤事。
當然她還小,不會知道各種事情做來是有何用的,只是記得而已。
「好。」李瑕聽她說完,點了點頭,正好嚴云云能在私鹽一事上分擔,換作前幾天他就一直抽不出空來。
「那李哥哥明日能帶我一起去嗎?」韓巧兒又問道。
「劉金鎖還沒把那刺客捉到,你跟我出門怕有危險……」李瑕話到一半,看韓巧兒頗為期待,道:「那就多帶些人。」
「好哦。」
兩人也就在剛坐下時這般低聲說上幾句,李瑕轉向江春,道:「聽說詹先生打算走了?」
「是啊。」江春道:「伯輔家就在夔州路涪州,如今回去正好過年。他往後便不在我幕下了,準備後年的省試。」
李瑕大概明白大宋文人的狀態,詹綱給江春當幕僚本就是為了以後入仕作準備,中了科舉就能過舒舒服服的日子。
所以一般文人都是不太喜歡跟著造反。
造反如果沒有文人的參與就很難,李瑕近來就對此有深切的感受。
另外,江春這麼做也是一種表態,表示已在準備離任,會放權給李瑕。
少了這些權力的牽扯,兩家人住在一起,近來關係也頗好。
「方才荻兒還在說,非瑜的為官經歷與稼軒公相似。」江春道。
李瑕不是第一次聽這樣的評語了,知道「稼軒公」指的是辛棄疾,曾率五十騎沖數萬人的敵營。
他忙道:「不敢與稼軒公相提並論。」
江荻低下頭,瞥了他們一眼,不明白江春為何要把這些話拿出來說,顯得像是她在背後惦記李瑕一樣。
江春嗑了個瓜子,笑道:「家裡人閒聊無妨的,非瑜不必過謙。你與稼軒公都是年少時立下奇功。之後,非瑜你創建巡江手,是否在效仿稼軒公創建『飛虎軍』之舉吶?」
「飛虎軍?」李瑕頗感興趣。
江春見他不知,遂解釋了幾句。
「孝宗淳熙七年,稼軒公上奏,提議創置飛虎軍。彼時朝中多有人稱此舉『在於其功利心』,又因花費巨大,多有阻撓者。稼軒公極力斡旋,甚至將御前金字牌給藏起來。
朝廷歲支錢八萬貫,然飛虎軍僅成軍便花費四十二萬貫,其後歲費二十餘萬貫。稼軒公又自行贍養,多方理財,取辦酒課,營田莊,有房債,有租地錢,有營運錢,一力創置。
朝廷以一千五百人為額,稼軒公含糊其詞,最終招步軍二千人、馬軍五百人,戰馬鐵甲皆備。軍成,雄鎮一方,為諸軍之冠。
次年,稼軒公調離湖湘,飛虎軍則在其後數十年間屢屢被調往各方前線,聲名顯著,至今依舊為大宋強軍之軍號……」
李瑕聽江春說話,大概明白了他說自己是效仿辛棄疾。
辛棄疾把酒業官營,他則是想要販私鹽,同樣都是多方理財,一意孤行地要創軍,也同樣被說是「功利心太重」。
不同的是辛棄疾當年任湖南安撫使,李瑕如今只是小縣尉……
江春又道:「非瑜可知,飛虎軍成軍不過數十日之後,稼軒公被調到了何處?」
「何處?」
「調任江西安撫使,同年十一月,罷官。」
李瑕眯了眯眼,已經意識到江春在提醒自己什麼。
江春又笑道:「家人間閒聊,我說幾句交心的話……巡江手如今還不算成軍,至少名義上不算,最多算是鄉勇。這次非瑜立下大功,做得很聰明,把功勞多推給史知州。
但往後呢?下次非瑜再立了功,朝廷中就不會有人問『一群鄉勇如何屢建奇功』嗎?到時總有人查非瑜如何養軍,難免有些麻煩……對,我近幾天看非瑜行事,是想要繼續養軍,不假吧?」
李瑕問道:「縣令的意思是?」
「還是該上奏朝廷,將這名份定下來。不說如飛虎軍一般設一軍招兩三千人,也可成為五百正規地方軍。」
李瑕道:「只怕此事一成,我也要被罷官吧?」
江春嗑著瓜子,似不經意地道:「可由我來上奏,兩全其美。」
李瑕笑了笑,完全明白了江春的心思。
如此一來,在名義上這支小軍隊就是江春創建的,往後有功勞都有江春一份;而李瑕也能顯得功利心不那麼重。
江春反正要調走了,又沒有名氣,不怕被人猜忌,缺的是功勞;李瑕年紀小、資歷輕,正經升官升不上去,名氣卻大,容易被打壓,需要刻意減小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