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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得很明白,既然想要當皇帝,這些都是他該擔的責任。
就好像劉備得哭,攜民渡江時大哭「為吾一人而使百姓遭此大難,吾何生哉?!」今日他李瑕也得哭。
倒不是覺得劉備假惺惺,只是性情不同,很難想像曹操為百姓哭是何光景。
至於李瑕,他性子素來「直」,心底隱隱覺得罪在元軍、罪在投降的帶路者,一低頭便像是在為這些人贖罪一般,隱隱覺得自己並不誠心的自罪反而是在利用那些死者。
轉念一想,這些道理似乎又是說不通的。
他希望人們在面對異族、漢奸的迫害時,敢直面於這些真正的施暴者。他已盡力,麻士龍已盡力,不該成為怪罪的對象。
總之覺得哪裡不對。
「矯情。」
李瑕遂罵了自己一句。
就這樣披著黑色的披風像個幽靈一般在城內走著。
「福兒啊!你在哪裡啊?!我的福兒啊……」
前方又響起一陣哭聲。
那是一個趴在泥濘里慟哭的老婦人,滿頭白髮,哭得聲嘶力竭。
李瑕示意霍小蓮上前扶她,霍小蓮卻是還在提防著刺客,想等拐角的巡兵過來。
其實那老婦人的樣子是不是刺客用眼睛一看就知道,李瑕乾脆親自上前扶了一把。
「福兒?」
那老婦一抬頭,一雙眼卻已哭到腫得不成樣子。李瑕借著火光看去,幾乎看不到她的瞳孔,知這是半個瞎子。
「福兒?你沒事吧?」
老婦很激動,握著李瑕的胳膊不停地撫著,不停地哭。
「我的兒啊,你沒事……你沒事……回家吧,娘給你煮了魚湯……」
她受了刺激,顯然已是神志不清了。
李瑕止住想拉開老婦的霍小蓮,乾脆扶著這老婦,隨她走去。
直到進了一間很破舊的小木屋。
至於那所謂的魚湯,卻只有一尾手指粗的小魚,已被燉得稀爛……
……
次日天蒙蒙亮,江陵府學。
城中許多讀書人都在這日匯聚於此,個個頭纏白布,以示追悼。
正院孔子的雕塑前,諸人正在商議著什麼。
「亂天下者,正是李逆。」
敢說出這樣的話來,本就是沒什麼城府之人。
這是個府學學生,名叫方宗昌,字昌器,家中有個弟弟昨日便是死在了戰禍之中。
他一開口,馬上便有許多人跟著罵了起來。
「一個叛逆不忠之臣,狼子野心之輩,有了些軍功便想謀朝篡位。看大宋與蒙元議和了,沒了他邀功自重的機會了,便馬上叛亂,火炮轟了江陵一個月,又引蒙元殺來……恨不能生啖了這狗賊!」
「李瑕誠巨奸,恃功而驕,勾結先帝嬪妃,叛亂而覆四海,至疆土幅裂,普天無統,民神痛怨,無所逃罪也……」
「諸兄,諸兄。噓!不敢再說了,不敢再說了,也不看看如今江陵城在誰手上……」
「你們怕他,我不怕他。」
「就算你不怕他,可這般罵有何用?」
「有用,我要將他的罪證寫下來,告天下人皆知。」
「不錯,今日邀同窗們前來,正是為此事!」
「……」
隔著一間院子,史俊正與一名老者對坐。
聽了好一會兒之後,他搖了搖頭,抬手請對方走過小徑。
「這些書生,可笑至極。」
「立場不同而已,子龐若換位而處。在江陵被困上數月,家人又遭屠戮,對兵圍江陵的秦王可還有好感?」
史俊嘆息一聲,道:「陛下真心欲經營好江陵,此地為往後交通之重要口岸……」
「老夫信秦王之真心,如此可好?老夫可答允子龐,往後若有人問,必如實敘述江陵一戰。」
史俊苦笑,道:「陛下求賢若渴,從諫如流,公可否一見。」
與他相見的周密也是嘆息了一聲。
說實話,他對李瑕並無太多好感,只是擔心李瑕迫害這些士子,才與史俊打了交道。
若非如此,經歷了江陵這一樁事,必然要寫篇文章狠狠罵一罵李瑕。
至於見李瑕……周密官雖不高,卻名重天下,若要歸附李瑕,付出的卻是五世高門積累的名望。
還得出手解決江陵城中的怨氣。
他遂搖了搖頭,以示不願。
史俊只好連連揖手,語重心長道:「陛下乃千古一遇之仁君,草窗公萬莫錯失明主啊……」
……
趙衿一夜未睡,也不知在想什麼,想得十分出神。
天亮後,她張了張嘴,喃喃道:「其實我早都知道的,趙氏早晚要亡國……」
好一會兒,並沒有得到閻容的回答,她轉頭看去,只見閻容不知何時已走到門外,正在與唐安安說話。
趙衿遂起身,走了過去,隱隱聽到她們說話。
「大概是氣了那些臣子,陛下從鄂州一路而來,還得料到宋軍能放蒙元入境、還得料到那江陵知府能帶元軍入城,真當他是神仙,天下人不肯救天下,只他一人來救不成?」
「姐姐也莫惱了,意思其實是想要陛下做做樣子,好招攬如深寧居士這般的名儒。」
「王應麟?那倒是值得。」
「豈止是王老先生?還有江南士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