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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瑕道:「宋瑞兄之意,是這兩名隨從刺殺了榮王?過於駭人聽聞了。」
聞雲孫道:「鬼魂殺人,豈不更駭人聽聞?」
「原來宋瑞兄也聽了這個傳聞,我等為官該不造謠、不傳謠。」
「此為查案,查案只問真相,哪怕再不可思議也只問真相。」
李瑕問道:「不知是誰人告訴宋瑞兄這些的?」
「我往榮王府弔唁過,詢問了府中下人、護衛……」
「不覺得查得太輕易了?據說,連皇城司都沒能查到。」
「不錯,查得有些輕易。」聞雲孫問道:「但非瑜認為,此為真相否?」
「可有證據?」
「只須詢問忠王,以及其侍衛。」聞雲孫道:「我聽聞,忠王賜了非瑜仙丹?」
「宋瑞兄這是懷疑我了?」
聞雲孫也不遮掩,正色道:「不錯,請非瑜為我解惑。」
李瑕再次端起茶杯,緩緩道:「且不談這些推測對不對,宋瑞兄不覺得自己被當成了黨爭的刀子?」
「怕黨爭,怕被利用,不做事了不成?」
聞雲孫反問了一句之後,語氣緩和了些,道:「今日來之前,我亦猶豫過,西南戰事緊迫,我實不願牽扯一方節帥,但國有國法,因公也好,因私也好,包庇便是壞國法,壞社稷。非瑜以為如何?」
「有道理。」李瑕問道:「宋瑞兄欲如何做?」
「徹查。」聞雲孫道:「若此案是非瑜所為,請非瑜招了吧,由陛下秉公處置,不僅懲治你,也懲治榮王。」
「我若不承認呢?」
「非瑜似有挾兵自重之嫌,此案查清之前,不宜離開臨安為妥。宜請陛下臨時選派大將赴蜀調度。」
聞雲孫說著,緩緩又道了一句。
「非瑜便是殺我亦無用,奏摺我已遞進宮城。今日,唯請實話實說。」
李瑕沉默著。
他知道,自己騙不了聞雲孫,也勸不了聞雲孫。
這不是聞雲孫是否被利用的問題,對方心裡很清楚。
問題是他李瑕確實做了。
彼此最根源的想法就相反。
對方要保大宋社稷。
而他李瑕,要推翻大宋社稷。
他確實就是亂臣賊子。
他不可能告訴聞雲孫「和我一起造反吧」,說服不了的。
從這一點上,李瑕不僅與聞雲孫為敵,也與賈似道、吳潛、程元鳳、葉夢鼎為敵,甚至史俊、張珏、易士英、王堅、陸秀夫……
所有人都是李瑕的敵人,不論是奸臣、忠臣、權臣、能臣。
支持他的,只有寥寥數人。
讀書人都想保大宋社稷,李瑕只能用囚犯、叛逆、妓女為他打點文牘……
第五百八十八章 拿捏
「宋瑞兄做得對,若朝堂上所有人……不,只要有大部分人能如宋瑞兄這般忠肅正氣,想必早年間榮王也不敢滅李家滿門,我睜開眼,看到的或是太平盛世。」
李瑕話到這裡,鄭重其事又道:「我希望有朝一日,朝堂上之人皆是如你一般的正直之士,只須做對的事,不必管權力傾軋。」
這句話,他帶著些弦外之音。
但這弦外之音太遠,聞雲孫沒能聽到,只是認認真真地做了些許分析。
「榮王之所以如此,或與近數十年黨爭劇烈、手段殘酷有關。我輩為官,應扭轉此風氣,而非使其愈演愈烈,非瑜以為然否?」
「對,這是積弊。」李瑕道:「既然奏摺已上了,也沒有多談的必要,等陛下徹查便是。」
「非瑜若有難言之隱……」
「有。」
李瑕應道:「宋瑞兄初入仕,只怕還不知我們這大宋社稷是如何?」
「不,我明白。」聞雲孫苦笑,道:「官家只怕不願我多事,但哪怕豁出性命,也該正國法。」
「好,那我來猜之後會如何,官家看過奏摺、招你進宮詢問,於是押你下獄,以免此事傳開。你想要的國法,不會有,我將死於暗殺……請宋瑞兄看著,我因你而死。」
聞雲孫的臉色波瀾不驚,只久久凝視著李瑕。
之後,他開口,說了句題外話。
「也許……也許非瑜比我更通透,但家父常說,人不必活得太通透。」
「受教了。」
李瑕笑了笑。
是,他這個後世人,永遠不會有大宋士大夫對君王社稷的忠正。
但這個世道確實應該有……
彼此話說到這個地步,聞雲孫依舊彬彬有禮且真摯。
「若你我能活下來,我想請非瑜喝酒。」
「好,慶賀我大宋還有國法。」
「告辭。」
李瑕目送著聞雲孫那端端正正的身影出了門,迅速轉身招過劉金鎖。
「出事了,但別慌。你帶人把年兒、唐安安送到陶家巷,別讓人跟上。」
「大帥……」
「閉嘴,別問,按我說的做,去把我書房的文書都收了帶走,其餘行李不要了。」
「是!」
「到陶家巷等我安排……」
李瑕說著,已快步趕回主屋,一邊脫掉身上的官服,向年兒與唐安安道:「你們跟著劉金鎖走。」
「郎君。」
李瑕已拉開匣子,拿出一枚令牌放在身上,拿起幾套衣服,一邊穿著,走到前院,隨手指了幾個護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