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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瑕上前一步,以劍尖抬起汪忠臣的頭。
「喜歡聊天?好,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家父……家父本有歸宋之意,奈何宋廷不納,遂歸蒙古。」
汪忠臣並不害怕李瑕手中的劍。
或者說,他並不怕死。
但他正在極力作出害怕的樣子,身子顫抖,語氣恐懼,但眼神卻只有悲傷和悲憫,沒有真正的恐懼。
「我問的是什麼?」
「闊端納降家父時,家父並未屈膝哀求。」
「那為何你我之間要走到這一步?」李瑕問道:「為何你要等到屈膝哀求我了,才肯投降?」
「我往常……有眼無珠。」
「我看不是。」李瑕道:「是我不夠強。你到現在,猶覺得我不強。」
「不敢……萬萬不敢,李帥天下英雄!之所以我至今未投……實是……實是趙宋太弱……」
「你時間不多了。」
汪忠臣泣不成聲,苦苦問道:「不知李帥想要什麼?」
「倒不如問問你們想要什麼,放過家中無辜?保全鞏昌百姓?說得好,真是保全鄉里的好世侯。」
「李帥……我可招降秦州、臨洮……各州縣駐軍相加,猶有上萬兵力……唯求李帥能放過家中無辜,保全鞏昌百姓,使萬卷樓之典籍不至毀於戰火……汪家家訓,文章道德相承……」
李瑕搖了搖頭。
他轉頭,看向門外。
之後,喃喃了一句。
「你時間用完了。」
汪忠臣抬頭一看,肝膽俱裂。
他看到一個獨眼漢子提著一個頭顱走進來,身後幾名士卒竟是個個都提著頭顱。
……
「稟大帥,已扼住通臨洮所有道路,汪翰臣等人首級在此。」
「給他們看看。」
「是……」
汪忠臣聽著這對話,眼前一黑,喉頭一甜,一口心頭血已湧出來。
好不容易恍過神來,他才明白李瑕是什麼意思。
李瑕是願意讓汪家投降的,因為隴西駐防兵力……不,是臨洮的情況,李瑕都算到了。
但。
那句「你到現在,猶覺得我不強」,已說明了一切。
「李帥!李帥!」
汪忠臣不敢去看汪翰臣的頭顱,哭喊道:「再給我一次機會……再給我一次機會!放過汪家滿門吧!再給我一次機會……秦州……」
「你還敢提秦州?」李瑕問道:「我沒給過你機會嗎?是我的錯?而你們只服從於強權,你們有什麼錯?」
「我錯了!皆我一人之錯,萬不敢再揣心思……」
汪忠臣用力磕頭,磕得滿頭是血,苦苦哀求不已。
他很怕,很怕身後有哪個子侄喊一句「父親別這樣」或「大伯別這樣,和他們拼了」。
這才是他最怕的。
「萬不敢了!唯求節帥再給次機會……」
也不知過了多久。
李瑕終於再次開口。
「你說,你家中有無辜。那你告訴我,哪些人不無辜?」
「我有罪,皆我一人之罪……」
「你一人不夠。」李瑕道:「你說要保全鞏昌百姓,你說你汪家收藏典籍,以文章道德傳世……但我記得,汪世顯的藏書,是從成都運過來的。」
汪忠臣抬起頭,任由額頭上的血不停流下,張了張嘴,卻答不出來。
李瑕道:「端平三年,汪世顯於陽平關大敗曹友聞,闊端遂入蜀屠成都……暫時便算一百四十萬人吧?
嘉熙元年,汪世顯夜取武信城,盡得其府庫,進兵攻掠普州、資州,屠了多少人?
嘉熙二年,汪世顯再入川蜀,軍至葭萌之南,乘勝攻占資州,進掠嘉定府、峨眉等地,屠了多少人?或者說,給嘉定府剩了多少人?
嘉熙三年,汪世顯攻蜀,破開州,進抵萬州,乘夜伏兵上游,襲破宋舟師,追擊於夔州……」
「是闊端啊!闊端罪惡滔天、罄竹難書!闊端該死!死不足贖其罪,其人若還再世,當生啖其肉!」
汪忠臣怒叱不已,指天咒罵。
「凡蒙虜入蜀以來,所屠千萬人,皆闊端下令,家父……家父……我這些年不願任總帥……我……」
李瑕靜靜看著他,良久,道:「你既隨父出征,願死嗎?」
汪忠臣一愣,緩緩點了點頭。
「我願贖罪,唯求李帥放過汪家無辜……」
一整夜,他都是這麼說,他只有這個要求。
真心的。
「好,但你死還不夠,指出來吧,哪些是隨你們去過成都的……」
「大哥!和宋人拼了……」
「噗!」
「噗噗噗噗……」
李瑕話才到一半,院中已有汪家家將、汪家族人暴起。
宋軍士卒早有防範,毫不留情便將長矛捅過去。
血光四濺。
「都別動!」汪忠臣大喊,「都別動……」
李瑕一把拉住汪忠臣的頭髮,將他整個人提起來。
「等做完我吩咐的一切你再死。或者,你全家男女老少四百餘口,我一個不留……」
第六百三十七章 摧毀
天光漸亮。
走上威遠樓,向北眺望,能見到城北有一大片廢墟,周圍還立著些祠堂。
李瑕抬起望筒,看到廢墟上蓋著厚厚的塵土,偶然能從塵土下看到瓦礫,想必曾是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