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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似道卻是譏笑一聲。
「先回中樞,備考後年科舉,待中了進士再謀外放,方是平步青雲之道,十數年內你便可至我如今地步,可明白?」
「我還是想留在川蜀抗蒙。」
「不聽我勸?」賈似道眯了眯眼,有些不快。
那邊廖瑩中已提著傘從廊下走過來。
李瑕要給賈似道一點面子,應道:「後年的科舉,我參考便是,倒不必回臨安備考。」
「你說考就考?表面文章也該做做,你詩賦不錯,經義、策論……罷了,李墉既在你處,自去問他。明歲先過了解試再談。」
「是。」
「其餘事,你自讓丁青皮出力。」
「是。」
「多讀書、多練字。」賈似道隨口道。
那邊廖瑩中已到了近前,賈似道指了指李瑕,道:「便是這小猢猻了,見到了?」
廖瑩中笑了笑,向李瑕作了揖。
「廖瑩中,字群玉……」
「走,雨大,不必騎馬,徒步而談。」賈似道不耐煩見禮,接過廖瑩中手裡的傘,腳步不停。
他分明身上滿是泥濘,偏要打著一柄小傘,也不知在遮什麼。
李瑕一路策馬而來,又渡了江,反正濕透了,打不打傘已無區別。
一行人僅帶了兩個護衛,也不穿官服,徑直出了軍營。
如今宋軍水師橫於長江,他們則是前往長江以南的鄂州城。
回過頭,還能望到距岸邊兩百餘步遠有一塊巨礁,名為「龍蟠磯」,石勢蜿蜒,矯若金龍。
「望見西面那百里樊川否?西山,山上修有吳王避暑宮,乃是三國時孫權避暑讀書之所,晉時該為西山寺。」
李瑕轉頭看去,只見那西山襟著長江拔地而起,恰成一副極美的山水畫。
「鄂州是好地方。」
「不錯。」賈似道大笑,「由西山北眺,正可望到長江對岸的赤壁戰場,所謂『豈是英雄真避暑?遙看赤壁好鏖兵!』令人神往啊!」
雨大,身後江水滔滔,賈似道的聲音很大,意氣風發。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辛棄疾此言差矣,只須有周公瑾當世,何愁無孫仲謀?!」
李瑕問道:「賈相公欲自比周公瑾?」
「周公瑾無我命長。但蒙軍若敢渡長江,亦教他檣櫓灰飛煙滅。」
「可惜孫仲謀不能北伐功成。」
「你不懂的……待進了鄂州城,我再告知你,為何不能北伐。」
賈似道這人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
他今日已與李瑕談了許多事,從北地的情形談到謀求相位,從西南官場談到李瑕的個人前程,此時步行往鄂州城,腳步依舊有力,指點河山,面上毫無倦容。
這一點,賈似道比蒲擇之強得多。
蒲擇之指揮三萬大軍事必躬親,熬得幾乎油盡燈枯,賈似道卻如閒庭信步,每日嬉笑打鬧,隨時可拋下軍務自去逍遙。
李瑕方才匆匆一瞥,只見到其有幕客近百人,處事井井有條……
一路都是泥濘,待進了城,幾人身上更是慘不忍睹。
賈似道卻安之若素,打著柄小傘緩步走著,與李瑕指點街道上的景致。
「陰雨連綿,樊城一戰必勝矣,倒是路上的小娘子少了許多。我聽聞成都那邊小娘子們喜在繡花鞋底雕個小屜,置花粉於其中,走起路來淡香依依,可是真的?」
李瑕道:「成都只有白骨累累,無此盛況。」
「可惜可嘆,還是臨安好啊。」
李瑕放目看去,只見鄂州城還是極繁華,長街上商鋪林立、攤販聚集,一柄柄小紙傘如荷花開在青石路上。
這吳王古都便是在十一月的寒雨中也景致宜人,一路向南,隔著南湖還能看到遠處的蓮花山佇立在煙波當中。
慶符縣與北地諸城遠無這般繁華。
慶符因是西南邊陲小縣,無甚可說的;史天澤、張柔將治下治理得井井有條,但比起鄂州城,開封、亳州只能用「民生凋敝」四字形容。
即便如此,賈似道依舊懷念臨安繁華。
「賈相公方才說進城了與我說為何不能北伐?」
「一會再談,你且看那個小娘子,身段窈窕。」
賈似道既未著官袍,半點沒有當朝要員的樣子,拉著李瑕嘻嘻笑道:「如此二八佳人,你就不……」
「兀那鳥廝!你指誰?!」突然一聲喝罵從對街傳來。
五六個少年郎正站在一間胭脂鋪外,衝著賈似道便衝上來,指指點點大罵不已。
李瑕目光落處,只見一名少年衣襟上繡著「忠義社」三個小字。
他再一掃,很快便發現這些少年是練家子,武藝未必有多高,大抵上與英略社那些人差不多。
宋朝民間打拳使棒的人多,以前嚷著要收復燕雲,後來喊著要北復河山,哪怕朝堂上已絕了這心思,民間這些呼聲卻一直不減。
宋人又喜歡結社,蹴球的結「齊雲社」、唱曲的結「遏雲社」、相撲的結「角牴社」,哪怕只喜歡紋身的也可以結個「錦體社」……
總之民間就有很多亂七八糟的社。
李瑕不欲招惹這些人,忠義不忠義另說,這幾個少年一看就是那種遊手好閒的富家子弟,平時沒事幹,舞槍弄棍自詡英雄。
他以前聽過一句話,叫「黑老大也怕小年輕」,意為根本沒必要與這種沒輕沒重的毛頭小伙一般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