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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長壽難免心生不悅,駐馬於這些降官降將們面前,也不出言安撫他們,只是倨傲地仰了仰頭,接過納降名冊,對照著他們點名。
還沒點幾個名字,他忽然眉頭一皺,喝道:「荊湖都統制范天順何在?!」
隨著這句話,周圍的唐軍士卒紛紛按刀,作準備迎戰之態。
有宋軍大將還未投降,那就有反抗的可能。
也許范天順此時正在埋伏、準備偷襲高長壽也有可能。
呂文煥往後看了一眼,連忙拱手,道:「大帥放心,城中士卒皆聽我號令,士卒們皆不願與王師作戰。范天順調動不了人手反抗。」
高長壽並不信任呂文煥,只等自己的部將探查的結果,同時繼續點名。
除了一些已戰死的將領,沒到的幾人之中,湖北提刑使呂師頤的身份最值得注意。
「呂師頤呢?可是不願歸附故而逃匿了?」
「萬萬不敢,他膽小,已嚇暈過去了。」
此時卻有部將回來,向高長壽稟道:「大帥,范天順自盡了……」
……
高長壽親自到范天順的住處看了看,屋子很小,布置簡陋。
一副舊舊的盔甲擺在地上,范天順是穿著官袍自縊在房樑上的。
牛富上前將屍體抱一下,喚了兩聲未得回應,不由大哭。
范天順告訴他「生為宋臣,死則為宋鬼」,至少范天順自己是做到了。
呂文煥站在門外沒有進去,默默看著這一幕,臉上浮起了慚愧之色。
范天順只領了宋廷一份俸祿,呂家卻是在宋廷的倚重之下富可敵國。若襄陽城真需要有人以死報國恩,至少不該是范天順。
「厚葬他。」
高長壽也是嘆惜了一聲,不敢再那麼倨傲。
他相信若是蒙元來犯,襄陽城中這些將士一定會有人奮不顧身、拼死抵抗。
他率王師南征,又不是蒙元敵寇,不好輕易就在心裡認為哪個歸順者是為國家大義,哪個又是因貪生怕死。
「大帥,呂文頤到了。」
高長壽轉頭看了一眼還沒被搬出去的范天順的屍體,沒來得及開口,已聽到了外面傳來的大哭聲。
「罪人呂文頤,拜見大帥……罪人誠心歸順,請大帥饒命……」
只見一個穿著絲製中衣的年輕男子已擠過降臣的隊伍,跪倒,雙手覆額抵在地上,只有屁股舉得老高,顯得非常虔誠。
「起來吧。」高長壽道:「你等歸附之後如何授官,還需待朝廷考校。但我提醒你等一句,若還有尸位素餐,甚至於欺凌百姓者,休怪王法無情。」
「不敢,罪人一定不敢。」呂師頤起身後連忙賠笑,顯出卑躬屈膝之態。
此時又有士卒匆匆趕來,將一封信交在高長壽手裡。
「大帥,發現一個船夫想偷偷撐船離開襄陽,我們在他身上搜出了這封信。」
高長壽接過那封信,只見是寫往九江的,封上寫著「次兄文夔親啟」,字不好,也不算太難看。
再看信上內容,卻是痛陳李瑕之苛刻、欲抄沒呂氏之財產,追究呂氏子弟過往之劣跡,提醒呂文夔不論是投降還是反抗,先得想辦法把家財藏匿起來。
末了,還提到了潯陽橋附近一戶人家,讓呂文夔將其處置清楚,莫讓對方「捅出婁子」。
一封信看罷,高長壽先是看了呂文煥一眼,只見呂文煥面無表情,像是並不清楚這信上的內容。
再看呂師頤,已抖得和篩子一樣。
高長壽上前,伸手按住呂師頤的背,將他推到呂文煥面前。
「寫這封信,便沒想過有可能會被我截得?」
呂師頤嚇得尿了褲子,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
他從小就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要什麼都是輕易得到,哪有想過這些。
高長壽又問道:「能犯這種疏漏,是有人陷害你?」
呂師頤一愣,倒沒想到還能這樣解釋,連忙道:「我是冤枉的……」
呂文煥一聽,暗自搖頭,心道呂師頤慌不擇言,一遇事就這般胡亂攀咬,怕是保不了了。
高長壽拍了拍呂師頤的背,道:「我理解你,家中富貴、日子過得好,自然是捨不得丟了。但這世道得變一變了,不然我南征為何?」
「我……」
呂文頤亂了陣腳,連如何狡辯也不知道,只會哇哇大哭,道:「大帥,我冤枉啊!」
「押下去查!」
「大帥,饒命,饒了我這遭吧。」呂師頤重新跪倒在地,哭喊道:「叔父,救我,救我……」
此時牛富正與王福搬著范天順的屍體出來,恰碰到兩個士卒在拖著呂師頤出去。
牛富低頭看了眼范天順那張至死猶堅毅的臉,再看呂師頤那涕淚橫流的窩囊樣子,只覺對比未免太過強烈。
他忽然明白過來,對與錯,不在於降或不降,而在於心中是否有「義」。
范天順心中所為的大義是忠誠、名節,於是殉了趙宋社稷。
而心中無大義者,朝廷自會有辦法一一甄別,呂師頤便是今日未露馬腳,早晚也逃不過。
最後能走到一起的,往往都是志同道合之人。
天下已分裂了太久,當有人振臂高呼,讓志在收復河山者看到了希望,那自然是江河入海,匯聚到一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