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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黑馬捧著茶盞嘆息了一聲。
說心裡話,他更想留在長安享天倫之樂,偶爾參與些經略民生之事,但廉希憲有請,他也只好應下。
「好。廉公第二樁事……」
「我很擔心汪良臣。」
廉希憲苦笑一聲,道:「不怕與劉公明言。數月前,渾都海殺我使臣,我料定他不肯附歸陛下。急命汪良臣盡起隴西之軍,準備討伐渾都海,他稱未得詔旨,不敢舉兵。我遂將虎符授之……」
劉黑馬反問道:「廉公之虎符?」
「不錯。」廉希憲道:「我還假稱有陛下密旨,讓他全權指揮。」
說這種事,他極坦然。
廉希憲篤定他的陛下氣量寬宏,且與他有默契,能明白他為西路局勢果斷決議的肝膽。
另外,越坦然,越能說明他毫無私心。
劉黑馬有些吃味。
他鎮守陝西、山西十九年,與廉希憲相識六年,當時二話不說便領命而行。相比汪良臣,只能說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
當然,這口奶,未必就好。
果然,廉希憲起身,坐到了劉黑馬身旁,低聲道:「西路戰事已定,汪良臣猶未將虎符歸還……」
「廉公。」劉黑馬道:「渭河河谷被宋軍堵截,當時,我們等不到消息,皆以為京兆府已被宋軍包圍。」
「四月十二,封鎖河谷的宋軍便退了;四月二十一,劉公打通道路,突破沿途宋軍襲攏,趕至京兆府;今日,劉公已驅除了京兆府之敵。」
「汪良臣可曾傳信來?」
「沒有。」
廉希憲道:「近月間,我已遞了十三次信,尚未收到任何回復。」
劉黑馬沉默下來。
廉希憲又追問道:「劉公,當時是如何與他說的?」
「我派快馬至鞏昌,言……」劉黑馬長嘆一聲,喃喃道:「言李瑕精兵盡出於京兆府,請他出兵助我。」
「他可曾前來相援?」
「信使未歸,河谷宋軍已退。」
廉希憲緩緩道:「如此看來,汪良臣去攻漢中了。」
「他……未必不能攻下漢中。」
「事已至此,只怕再難阻止了。」廉希憲道:「至於戰果,難說。我對李瑕其人不甚了解,還需請教劉公。」
這件事,廉希憲頗無奈。
彼時渾都海大軍來犯,關隴兵力盡數趕去迎敵,京兆空虛,李瑕虛兵攻來,他只能封閉長安城。
之後消息被封鎖十餘日,恰到好處地切斷了廉希憲與汪良臣的聯絡。
在這一刻,廉希憲就已經無力改變什麼了。
並非他不夠聰明,而是渾都海牽制了他所有的心力。
如今擊敗了渾都海,他才有心力轉過頭來,正式開始審視李瑕。
「說起李瑕,我見過他一次。」
劉黑馬的語速很慢。
「陛下常稱讚廉公『真男子』,我等稱廉公『男子中真男子』,李瑕亦當得此評語。我以為他實力不足以爭雄天下,對其人卻是讚許。見他那次是在成都,其後不久,先帝便殞命於釣魚城。」
「……」
廉希憲與劉黑馬私語著,良久,已復盤出釣魚城一戰的詳情。
劉黑馬壓低聲音,稍抬手指了指北方。
「當時我以為,是……」
「不是。」廉希憲道:「我與姚公曾談過此事……不是我們做的。」
劉黑馬一直以為,成都與釣魚城之戰,李瑕是與金蓮川幕府合作。
此時哪怕廉希憲否認了,他還是不太相信。
這種事,無論如何金蓮川幕府都不可能承認。
但他還是嘆息道:「如此說來,他比我預想的還要可怕。」
廉希憲道:「著實厲害,但厲害到何等地步,卻還說不準。」
「說不準?」
「釣魚城一戰……王堅、李瑕、張珏確顯名將之資,故而,當姚公聽聞李瑕與張家有舊,遂去信招攬。」廉希憲道:「但此戰,先帝犯了兵法大忌。讓人看不清李瑕的實力到何地步啊。」
「是啊。」
廉希憲閉上眼,試圖在腦海中勾勒出李瑕的實力。
但,很難。
釣魚城之戰,勝負的根本在於蒙哥就不該強攻釣魚城。
簡直就是毫無頭腦。
為了大汗的威風?
威風不是找死的理由,漢高祖入關中時講這種威風嗎?
蒙哥,比項羽尚且不如。
既定下了三路大軍會師直取臨安之策,身為大汗就更該遵守。若如此,趙宋已經滅了。
接下來回師的路上,蒙哥再像窩闊台、貴由一樣不明不白地死掉,就沒有後面這麼多事了……
思緒轉回來,廉希憲又想到,為何近年來所有人都在輕視李瑕?
因為北面不知情的太多人還以為蒙哥是病死的,同時,蒙古那邊流傳著的各種謠言。
哪怕是他這種知情人想要看清李瑕,蒙哥犯的大錯卻像一層迷霧蓋住了李瑕在這一戰之中的作用。
「有無可能……」廉希憲喃喃道,「我是說,有無可能,李瑕在釣魚城之戰前,就料到了先帝會強攻釣魚城?」
劉黑馬一愣,搖頭道:「廉公何出此言?」
「我復盤成都、釣魚城、漢中一戰,覺得李瑕所有準備,似極確定先帝會殞命釣魚城。而當時,只要先帝繞過釣魚城,李瑕的後手全都是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