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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滿。」李曾伯道:「我確是不滿!聯絡朝臣逼著賈似道罷了劉宗申的官……唉,但又還能如何偏激?」
說到這裡,他語氣沉重下來,終是又吐出了四個字——
「國事為重。」
「是啊。」吳潛深以為然,「國事為重。」
旁人或理解不了他們,受如此迫害,竟還要稟承國事為重的觀念。
但,恰是有這份胸懷與意志,才能數十年苦心支撐這搖搖欲墜的家國。
國事之重,沒有這種毅力的人本就扛不住。
故而他們是吳潛、李曾伯。
個人的榮辱與委屈談也談過,哭也哭過,話題便漸漸轉回正事上來。
「沒想到會是李瑕救你,深謀遠慮啊。」
「守垣這個兒子……讓人不知如何說啊。」吳潛喃喃道:「先帝若有這樣的兒子、或榮王若有這樣的兒子,倒是社稷之幸事啊。」
「毅夫兄這話,太大逆不道了。」
「是啊,這話里第一層意思,對當今官家便尤為大逆不道。我被貶謫循州,不冤、不冤……」
提到當今官家,李曾伯也是無言。
他揉著額頭,一會想到淺水塬戰場上,李瑕親率騎兵截斷蒙軍的英勇之姿,一會想到在臨安數日聽聞的有關官家那些荒唐之事。
更不提吳潛這一輩子屢次在朝中受到的迫害,再相比起這一年李瑕的對待,更不知說甚才好。
「唉。」
終是一聲長嘆。
之後,李曾伯道:「我不能謀逆。」
「六十又八矣。」吳潛捻著長須嘆道,答非所問,又道:「你小我三歲,亦不年輕了。」
「你這是要我莫再管身後之事啊。」
「不然如何呢?」吳潛反問一句,拍著膝,漫不經心道:「無可奈何了啊。」
「但……」
吳潛擺擺手,笑道:「故友重逢,談談詩詞才對。當年你我詩詞唱和,我填『問匈奴未滅,底事菟裘』,你填『誰為把中原一戰收?問只今人物,豈無安石』,至今回想你我這些詞句……牢騷太多了。」
他們這兩首詞,一個嘆匈奴未滅卻要隱居了,一個問天下是否還有謝安,轉頭還是說隱居,「隱居」二字雖然都只是說一說,但這種悲觀卻像是刻到了大宋文臣的骨子裡。
說來說去,都是悲觀。
「你我為何就不能如岳武穆?『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你我為何總是『人間事,盡悠悠且且,莫莫休休』,為何總是『危欄外,渺滄波無極,去去歸休』?」
吳潛話到這裡,往前一傾,問道:「以往連談收復都是欲語還休,但你不覺得近年來振奮了許多嗎?你我垂垂老矣,便只管振奮,有何不可?」
李曾伯感慨不已,「連收復都欲語還休」這幾句,他們對朝廷豈就是毫無不滿。
「毅夫兄你莫非是……」
「不,我每每向李瑕耳提面命,教他忠君報國。可我一介老朽,除此之外,又還能如何?」
「耳提面命,忠君報國?」李曾伯反問一聲,猶覺不安。
「近來常想起一句話啊……」吳潛又道,「如何言之呢,『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可齋以為呢?」
話不必說透,李曾伯已會意吳潛的意思。
他本該是來遏制李逆之勢,沒想到還沒開始對付李瑕,立場已有了這些的變化。
而李瑕還根本都沒對付過他,確有大氣量。
想到這裡,讓人心中不由又浮起一個評語。
「大度類於漢高,神武同於魏祖。」
……
李曾伯到長安,既有見見老友這樣的私事,更多的則是為了在回隴西前了解清楚接下來的形勢。
換句話說,才殲滅阿術,他們就馬不停蹄地趕到長安進行軍議了。
入城稍歇了一會之後,李曾伯與吳潛轉到府署大堂上,只見不少文武官員已經到了。
李瑕沒有換掉那一身戎裝,臉色並不是太好。
「先總結今年夏防、秋防……」
一句話,把許多將領帶回了以前年年遭蒙軍入寇的氛圍,又要開始年年防蒙虜入寇了。
「我們連接打了幾場勝仗,殲蒙軍近三萬,但從南陽、黃河、潼關、鞏昌、延安、淺水塬等一場場仗打下來,我軍的傷亡也已逾萬,更有五萬無辜百姓受難……」
李瑕對此很不滿意,他不願與蒙古進行這樣的消耗。
因此,他首先明確提出了他往後的戰略傾向。
「我們必須往外打,把敵人堵在家門之外,這是下一個階段的戰略,請諸位都仔細想想如何做到,明日繼續就此商議。現在談形勢……林子,你來說。」
李瑕議事時與臨安完全是兩種作風。
他總結、提出目標,簡明扼要。
而他對情報的重視,也是世間少有人能及。
林子已站起身來,卻有些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架勢。
「據山東、河南方面情報,夏貴已被張弘略擊退、李璮被圍濟南已有敗亡之勢,只怕今冬蒙軍就能抽出手來,轉頭攻川陝了……」
第七百六十六章 快錯過的機會
李瑕有些疲倦地往太師椅上一靠,碰到背上的傷口,遂又重新坐正了。
面對堂中這些心腹屬臣,他也懶得再擺出大勝後的威風,表情不算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