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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瑕沉默了片刻,道:「我不知道。」
他重新看向案上堆積如山的公文,有些自嘲地嘆息了一聲。
「我過問不了那許多細節了。不止是俞德宸,而是很多人的性命都已經成了我過問不了的細節……」
……
這日傍晚,李瑕回到後宅坐在屋中看張文靜給兒子換尿布。
聊起今日發生的一切,有些他不好對李昭成說的話,卻都可以與張文靜說。
「王蕘從太原回來了,他做得不錯。」
若是王蕘親耳聽到李瑕說出這句話來,許是會十分詫異。
但這事,其實一想也就明白了。
郝天益是李瑕放回太原的,那忽必烈只要不是傻子,就絕對不可能放任李瑕藉助郝天益之手,控制太原路的蒙軍或山西的走私商路。
換言之,王蕘這趟北上,表面上的任務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有一絲成功的可能性。
李瑕實則是藉助他為人狂妄,好唱高調的特點,吸引忽必烈的注意。
而由劉元振、林子、董文用等人在河南暗中活動,通過走私與各地世侯尤其是保州張家進一步地暗中聯絡,這才是李瑕真正的目的。
一個很小的例子,張弘范若守在保州,李瑕就不可能達到目的。
忽必烈麾下將才很多,但文武雙全、了解中原情況、能安撫又能震懾諸世侯、且還忠心耿耿的,不多。史天澤算一個,張弘范也算一個。
王蕘只要能讓所有人相信李瑕正在試圖用全力打通山西、從而忽略掉河南,實際上的任務就已經完成了,張弘范始終留在山西便是明證。
「你九哥被拖在太原了,應該能給我們更多接觸保州的機會。」
李瑕說到這裡,想了想,又道:「當然,太原能變成一團亂攤子把你九哥拖住,也因為俞德宸殺了郝天舉。」
張文靜便問道:「俞德宸是誰?」
「軍情司派去保護王蕘的好手……」
李瑕簡單說了幾句。
其實殺了郝天舉有好處,也有壞處。雖然能將太原變成一個爛攤子,拖住張弘范;卻也會讓許多中原人產生李瑕只會刺殺的印象。
但今日與李昭成談過之後,李瑕已並不太在意這點壞處。
「記得當年我們在鹿邑嗎?」李瑕忽然問道。
「嗯。」張文靜在李瑕邊上坐下來,挽著他的胳膊,溫柔地笑了笑,道:「我怎麼會忘?記一輩子。」
「那時我也是個棋子、小人物,如今卻掌握著他人命運,將他們派到北地險境,交代他們的任務都是假的、不重要的,只要讓他們北上一趟,哪怕送死也沒關係……我怕我成了與當年那些廟堂諸公一樣的人。我雖不願把誰當成『小人物』或『棋子』,但有時確實是這麼做的。」
張文靜握著他的手輕輕拍了拍,道:「你和那些人不一樣,他們不在乎棋子的性命,你在乎。有時候,有些事情只能那麼做,會有犧牲,派出去的人會死,但你在乎……我知道的。」
「我就是太冷靜了?」
「嗯,你就是太冷靜了。」
「想要我改嗎?」
「不想。」張文靜轉過頭認認真真看著李瑕,睫毛似乎要觸到他的臉上,「這樣的你,我還是很喜歡,還沒膩,先不改。」
李瑕遂笑笑,才要說話,榻上的娃兒已然大哭起來,仿佛是因父母只顧著說話忽略了他,非要引人注意。
張文靜抱起孩子輕輕晃著,看著那小臉蛋,心中難免得意,向李瑕問道:「他這麼可愛,要是我爹能看到,一定會很喜歡吧?」
她之所以對此事耿耿於懷,因為知道李瑕在守住關中之後,已有招攬張柔的資格,且已派了人前往保州聯絡,難免對此事的結果有所期待。
李瑕卻還只收到了山西方向的情報,而保州的具體情況還未回來,並不確定是否會讓張文靜失望。
……
其後幾日,秦王府中忙著的依舊是紙鈔發行、關中水利之事。
但到了九月二十九,有自東面來的信使匆匆趕到秦王府。
「報王上,鈞州急信……」
鈞州地處河南,並不在李瑕治下。除了走私的鐵器外,還能有信從鈞州來,可見軍情司的活動又有進展。
信是加密過的,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數字,李瑕對著破譯本一字字填出來,看過之後卻是微微皺了皺眉,心道這次怕是要讓張文靜失望了。
串聯保州的計劃並不順利。
忽必烈竟是以一招釜底抽薪,直接封官許職,要將張柔從保州調往燕京。
更具體的消息還未至,董文用只說暫留張府,以尋找轉機。
但張柔一走,張家很難再有一個人有膽量作主、有能力做到,且還能瞞過忽必烈的耳目與李瑕暗中串聯。
這轉機怕是很難有了……
……
於此同時,河北真定府。
一大隊馬車正被攔在哨卡前,車隊中有人不緩不忙迎向了前方的巡衛,隨手便賞了一串銅錢。
「保州張家,運批定窯瓷往開封。」
巡衛不敢怠慢,連忙放開道路。
車隊遂再次啟程,魚貫通過關卡,其中一輛馬車上,林子掀開車簾向外望了一眼,又關上帘子,向車內的同伴道:「沒查,你安心歇著……」
第八百六十三章 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