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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要黑了,他準備走下望台。
然而又想到了一件事,於是他回頭抬起望筒看了一眼。
戰場上,史天澤已經暫時收兵了,更遠處有一隊騎兵在昏暗中匯入了那片已隱在黑暗裡的唐軍營地。
忽必烈驀地想到了失鄰公主死後留下的眼神。
喜怒不形於色的他卻並未開口說術真伯什麼,只是走下瞭望台。
而所有人都像是忘了此事一般,絕口不提。
過了一會,負責飲食的博爾赤趕過來,向怯薛長安童問道:「把子肉做好了,端到哪?」
「閉嘴!」安童抬起手便要給他一巴掌,須臾又放下手,淡淡說了一句。
「端到我帳篷里給我吃。」
……
這夜,術真伯站在李瑕面前,期待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唐皇帝會讚揚他。
但沒有。
李瑕只是淡淡道:「回來了就好,帶士卒去歇著吧。」
「喏。」
術真伯轉身,又回過身。
「大汗。」
「嗯?」
術真伯似乎覺得自己的付出需要李瑕給些回應,很明顯不想這麼簡單地結束這次會見,猶豫了一會,提出了他回營這一路上的思考。
「那些漢人想要把忽必烈變成他們的皇帝,他們認為這是忠義。那我讓唐皇帝也可以成為蒙古人的大汗,這也是忠義嗎?」
李瑕道:「唐皇帝本來就是天可汗。」
這理所當然的語氣讓術真伯感到自己的功勞好像沒那麼大。
術真伯當然很忠義,他很清楚,唐皇帝難以直接統治草原,只能把草原分封給最先歸附的蒙古貴族。
李瑕很清楚他在想什麼,略略沉吟,道:「真正的考驗還沒開始,也許再過五六天,你就會後悔今天的選擇。但記住,等到我們勝利之時,朕會與你分享勝果。」
術真伯不太明白。
他還只是把追隨李瑕當作投機。
而忽必烈會讓他明白,投機沒那麼容易。
只有熬過了忽必烈的攻勢,他才有可能成為戰友。
……
忽必烈沒有展示出憤怒。
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的怒火。
元軍逐漸開始展開攻勢,像舉起了一柄大錘,開始猛砸地上的烏龜。
「嘭!」
一塊石頭越過了土牆,砸到了土牆後面舉著盾牌的士卒。盾牌破碎開來,那士卒已頭破血流倒在地上。
這是元軍攻營的第五天。
元軍從東面二十餘里的賀蘭山西坡下伐木,運到營地起了砲車,開始猛砸大營。
術真伯認為這沒有必要,他認為根本不需要砲車,只要再過幾天,唐軍就會大敗。
說實話,他已經後悔選擇投降李瑕了……
「啊!」
有士卒看到了那被砸死的同袍,大叫一聲,丟開長矛,轉身就跑。
術真伯大喝道:「攔住他!」
「放開我!」
「攔住他……」
來不及了,那士卒已經從躍上土牆,沖對面的元軍大喊道:「別殺我,我要投降了!」
「噗。」
一支利箭將他射死。
術真伯閉上了眼,無比想要提刀去將李瑕的頭顱砍下來去投降忽必烈。
他完全回憶不起來五天前做出選擇時是怎麼想的。
人心,極為善變。
但李瑕的話又在腦中泛起,「也許再過五六天,你就會後悔今天的選擇。」
術真伯罵道:「額秀特,再打兩天。」
同時,這種戰場看不到出路,讓他痛苦地吶喊起來。
「啊!煩死了!我為什麼要受這種苦!」
……
到了元軍攻城第七日的夜裡。
「草原上根本不是這樣打仗的!我要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外面有廣闊的草原,我要像野馬一樣奔跑!」
忽然有人從帳篷里沖了出來,瘋了一般地大吼,向馬群所在的方向奔去。
「我要回到清澈的額爾古納河!沒有人可以攔我!」
「回去,回去!」
很快,他的瘋狂感染了附近其他的士卒,更多人沖了出來。
他們曾在風雪、沙漠中行軍時,經歷嚴寒、酷暑、飢餓,那時還有希望。但七天來的防禦戰漸漸讓人看不到希望了。
「我們不要為了漢人的皇帝去死!」
「走啊……」
「噗。」
「噗。」
一隊唐軍迅速沖了出來,揮刀劈向這些瘋狂的逃兵,似乎生怕再晚一點就要引起營嘯。
術真伯走出帳篷,站在篝火旁看著這場殺戮,眼神中那種草原貴族才有的氣質漸漸失去了。
殺人最可怕的不是刀砍進肉里濺出的血,而是那一雙雙眼睛在臨死前還滿是想要活下去的渴望,那一聲聲瘋狂的怒吼還帶著對故鄉的想念。
「噗。」
「噗。」
終於。
「嘔。」
術真伯俯下身,嘔了出來。
腥臭的嘔吐物里只有馬奶和嚼不爛的肉乾。
他摔倒在地,喃喃道:「酒。」
太想念斡難河了,想念斡難河畔的美酒和美女。
……
術真伯就這樣病倒了。
他渾身無力,頭昏腦漲,每日只能躺在帳篷里呻吟。
他終於從投降於誰的苦惱中解脫出來,不再想著該在李瑕或忽必烈之間押注誰。什麼大功勞、榮華富貴,他全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