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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蕘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
張弘道搶先一步,道:「陛下,臣以為董文用所言有理,想必朝中諸公全都是如此認為。」
「朕知道。」李瑕道:「董卿所言,朕亦深以為然,但朕欲征高麗,非為當世之利。而在於百年、數百年。其民既然深沐華夏文化,何必再封王受貢,使其民生愈艱苦,至後世,愈發狹隘,卻猶要當鄰居,成為敵國之踏板。」
「陛下,泱泱大國,獨步宇內,何來敵國?」
李瑕搖了搖頭,終究是難以向臣下解釋清楚他的想法,乾脆拍了拍董文用的肩,道:「卿也看到了,王諶也好,林衍也罷,都是些怎樣人物,配受朕的冊封嗎?董卿便當朕是憐其國民,可好?」
很久以前,李煜遣使入朝講述江南對大宋的恭敬,趙匡胤說「不須多言,江南有何罪,但天下一家,臥榻之側,豈可許他人鼾睡?!」
宋太祖之語雖霸氣四溢,然而大宋三百年,臥榻之側儘是鼾睡之人。
今日,李瑕卻只與臣下說了幾句頗溫和的話。
說過之後,他又指了指沙盤,大唐的疆域在東瀕大海的方向,就只差這一塊了。
董文用雖未被李瑕的道理說服,卻臣服於李瑕這個人,於是鄭重執禮,道:「臣願為陛下征高麗!」
……
「世子!世子……」
兩個月後,鄭仁卿快步趕進屋中,拜倒在王諶面前,激動萬分。
「出兵了,出兵了,董元帥請世子一道出征,討伐叛逆林衍!」
「真的……真的嗎?」王諶雙手顫抖,喃喃道:「不枉我對史槓的承諾。」
他扶起鄭仁卿,不安道:「十年未歸國,臣民們還記得我嗎?」
「當然記得!當然記得!」鄭仁卿淚流滿面,扶著王諶,低聲道:「殿下為社稷而隻身出使,又借得大軍討伐叛逆,國民們必然是感恩戴德。」
王諶喜極而泣道:「為了高麗的國民……」
鄭仁卿接著道:「殿下要回國成為國王。」
……
王諶便是以這種喜悅的心情,帶著他的幾個臣子跟隨著唐軍,踏上了討伐高麗的道路。
他甚至還提醒董文用,需防止林衍逃到江華島。
「多謝世子提醒,我知曉。」
「還有。」王諶不放心,又道:「請董帥務必記得,不論林衍說他會對大唐進貢多少財物,我一定會比他進貢得更多。」
董文用掃了王諶一眼,回過頭去。
王蕘正策馬跟在後面,眼睛盯著王諶,那張大嘴不自覺地揚起不懷好意的笑容。
見董文用看過來,王蕘便抬起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然後張了張嘴,有些輕蔑地說了一個字。
「王?」
番外篇·半島
山東,萊州。
幾名士卒登上大船,走進一間船艙。
「張帥,人來了。」
張貴回頭看了一眼,道:「好,你們先下去。」
他身材雖矮小,氣勢卻足。
被留在艙中的一人便行了個軍禮,道:「見過張帥,末將史恢,由江東水師麻將軍麾下調至萊州。」
「坐吧,依軍中慣例,還要問些話,不要在意。」
張貴親自將一把椅子拉開,問道:「多大年紀了?」
「五十又八。」
「還肯出海?」
「離了船,離了人多的地方,心裡不自在。這不,麻將軍聽說山東水師有立功的機會,便將我調過來,充個文職。」
「將領當中能轉文職的不多,你是讀過書的?」
「讀過。」
「你叫史恢,可是真定史家之人?」
「不是,我是揚州人氏,離真定府隔著一千多里。」
張貴道:「但我聽你有些河北口音。」
「我原是在長江上當水匪的,後來打劫到了一隊禁軍頭上,被剿了老巢,同夥都死光了,我怕被宋朝廷追殺,一路往北走,最後在白羊淀落了草。」
「哦,我知道你是誰了,都說江東水師中有個敢打劫陛下的。」
史恢於是笑起來。
他便是因此事在軍中出名的,頗有些以此為榮。
張貴在桌案後面坐了,拿起一張文牒看了一眼又放下,沉吟道:「你的告身已經批下來了,便在我麾下任轉運判官,在萊州城安排錢糧庶務。」
「大帥,討伐高麗一戰,可否讓我隨船任職?」
「留在萊州,一樣有功勞。」
「我求的不是功勞,求的是一個隨船征戰的機會。」
張貴搖了搖頭,目光落在史恢的白髮上,道:「你年紀大了,熟悉的是長江、湖泊,而不是海戰。」
「是麻將軍告訴我,大唐水師建功立業的機會才剛剛開始。」史恢道,「我歸順時,陛下已平定北方。天下一統之後,我沒選擇去長江渡口任官,而是留在水師,足足等了十年!十年,現在機會來了,我已經老了。我好不容易才考了文職,只求大帥帶我一道出海。」
張貴嘆了一口氣,走到船艙邊,拍了拍身處的這艘大船。
豈止是史恢?水師的哪個將領不是在海風中經歷了漫長的等待。
……
建統十五年,六月二十六。
海岸邊戰鼓轟隆。
「出征!」
隨著呼喊,一艘艘戰船駛離了萊州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