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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體的形勢說完了。
忽必烈看向張文謙,道:「你熟悉西夏的地形,怎麼看?」
張文謙抬手一指地圖,回答道:「陛下聖明,已布置了一道天羅地網,足可使李瑕必敗。」
話鋒一轉,他卻又道:「然而御駕初抵河套,聖諭才下發,這張天羅地網只能算是張開了,但還未蓋下。臣以為,李瑕必在它蓋下之前,逃之夭夭。」
塔察兒上前看了看地圖,道:「李瑕肯定要逃,但他不會往東邊逃,肯定會往西邊逃,再退回興慶府。」
忽剌忽兒馬上便唱了反調,道:「你怎麼知道?我看,李瑕一定會往東與張珏會合,然後向南渡過黃河,逃回長安。」
「你蠢得好笑。」塔察兒譏笑道:「問題就在這渡過黃河,張珏有多少船隻?一次能渡多少人?李瑕來不及渡過黃河,只有退回興慶府。」
「我也認為李瑕會退回興慶府。」愛不花站出來,同樣指點著地圖,又道:「如果他向東與張珏會合,目標太大了,而且一定會被我們包圍。他只有向西,才能讓我們的兵力分散開來,創造逃脫的可能。」
眾臣這般議論紛紛之際,唯有忽必烈那雙十分細小,又透出威嚴的眼睛裡露出了懷疑之色。
他抬手止住了議論,問道:「你們為什麼確定李瑕會逃?」
「稟陛下,李瑕乃宵小之輩。」
張文謙首先用漢語回答了,再用蒙語解釋了一遍。
「李瑕乃宋廷細作出身,擅長刺客、偷竊,有小勇小智,然而無大氣魄!他可能做到興師數十萬眾、氣吞萬里?他做不到,唯有陛下一人有此大氣魄!」
也許是真這麼想,也許是為了再烘托忽必烈,張文謙說到後來,愈發擲地有聲。
「宵小之輩所為,不過借大元內亂之際,挑唆、離間、煽動叛亂,趁大元大軍在外,遣萬餘人偷取河套。此為竊賊之舉!試問,一個竊賊被大英雄撞破了,能不逃嗎?!」
「哈哈哈哈!」
汗帳中眾臣,不論是蒙古人、色目人、還是漢人,都紛紛大笑起來。
他們覺得張文謙這一番話說到點上了。
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李瑕的小家子氣。
「哈哈哈哈,哪有竊賊不逃的?」
「……」
唯有忽必烈臉色愈發難看。
他今日見這些臣子,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李瑕和他很像,為了提醒他們不要輕敵。
但這些臣子都當成了耳旁風。
說著李瑕的小家子氣,嘲笑著李瑕不能興師數十萬眾氣吞萬里……卻忘了黃金家族能興師百萬是怎麼來的,忘了英雄要經歷多少艱苦才能成就。
他們以為權力和實力都是天生的,忽視了李瑕在十年裡的九死一生。
那就等於忽視了他忽必烈從一個不引人注意的宗王到如今九五之尊這一路上的兇險與艱難!
誰一開始是興師數十萬,他差一點死在南征大理的路上,差一點死在他嫡親兄長的刀下!
竊賊?
他也是竊賊。竊了蒙古大汗之位,竊了整個天下!
愈想,忽必烈愈憤怒於這些臣子的輕敵,也終於知道他們為什麼一次又一次敗於李瑕之手。
他差一點就要開口指出,李瑕不可小覷,李瑕未必會撤。
下一刻,張弘范的信使到了。
「報!陛下,李瑕移營向西了……」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逃的後果
「果然,李瑕向西逃了。」
汗帳中議事的氣氛依舊。塔察兒因猜到了李瑕會逃往興慶府而稍有得意,希望以這種表現彌補一些戰敗的恥辱。
反而是張文謙,敏銳地察覺到了忽必烈眼神中那若有若無的一絲不悅。他微微一凜,心想:「陛下莫不是以為李瑕不會退?」
仔細一想,他若有所悟,有些明白了忽必烈的心思。
他於是走到地圖前,道:「李瑕不可能在河套平原與大元決戰,問題在於他退回興慶府之後是否會死守,甚至企圖與陛下決戰,妄想再現釣魚城之戰。」
「釣魚城?」塔察兒訝道,「興慶府可不像釣魚城,那裡地勢平坦得多。」
「但這很像是李瑕的作風。」愛不花道,「這個人總想著投機取巧,有可能在興慶府決戰。」
忽必烈終於轉頭看了過來。
這正是他需要臣子們做的,重視對手、認真分析,規避戰爭中的風險,而不是在那裡哈哈大笑、掉以輕心。
張文謙很快感受到了忽必烈的想法,認為李瑕有這種決戰的膽氣。
但張文謙卻不打算順著君王的意思去說虛話。
在他看來,陛下之所以這麼想,是因為既然御駕親征了,當然很希望直接與李瑕交鋒,而不是面對一個只會逃跑的李瑕。
他只會從客觀上來分析局勢。
「說完了李瑕會逃,臣再來推演一番,李瑕逃了之後會怎樣。」
張文謙直視著忽必烈的眼,展示出一個臣子的剛直、睿智風範。
「興慶府是在臣手上丟的,臣了解那裡。西夏國滅之後人口稀少、農田荒蕪、城池不修,不論從兵力、城防還是物資而言,根本不足以抵擋陛下的大軍,沒有決戰的條件。在我看來,他最好的辦法是收縮兵力守這裡……隴山。」
他在地圖上點了點,又道:「若我是李瑕,我會放棄整個西夏的領土,放棄六盤山,堅壁清野,只守隴山,試圖保一保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