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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那姓虞的從去歲便在蜀中建船行,岷江上的商船每四條便有一條為他所有。」張珏長嘆一聲,道:「你要我查封了他,今年這商稅我到何處去征?」
「你想辦法。」
「成都貧瘠,沒有了這些外來商旅,我還能如何想辦法?」張珏揉了揉額頭,道:「缺的物資且不談,外來流民要入蜀,最好的辦法還是隨商旅而來,長江上的商船幾乎是京湖入蜀的唯一道路。」
「我並非不讓你興商旅。」李瑕道:「商旅要振興,但不能用宋廷的楮幣。」
他起身,走到那堆被收繳來的物品前看了看,拿起一張十貫面額的金銀關子看了一眼,又隨手丟在一邊。
「這東西,早晚又要變成廢紙。」
「為何?」
「我越發確定這就是賈似道弄出來的。賈似道代表的是朝廷,朝廷入不敷出的禍根不解決,它的楮幣就始終是用來剝掠平民。」
張珏道:「都說是商人們用於流通的……」
「假的,安定人心的障眼法。」
李瑕搖了搖頭,又道:「這麼說吧,這裡的關子,面額加起來大概有一百餘萬貫之多,但等你清點過那虞掌柜帶來的金銀、銅錢,若能有十萬貫,算我輸。」
「目前還沒有一次是兌換不了的,而且,他還能到重慶府運金銀來兌換。」
「暫時也許可以,這是他出的本錢。」李瑕道:「等我們到重慶府了再清點一遍,他是不是又要說到鄂州兌?這就是個騙子,帶十萬貫來騙走你百萬貫的物資。」
「他東主是真有錢……」
「越有錢才越能騙,越有錢騙得越多。」
張珏還是不太懂。
李瑕看了他一眼,也實在不知再如何向這個武將闡述這些貨幣理論。
「君玉兄只要知道這東西與會子一樣,是個大禍害,是宋王朝必將滅亡的根由之一。」
「必將滅亡?」
「國庫收入與開支嚴重失衡,卻不能向權貴富豪收稅,只好拼命發行楮幣掠奪平民,貨幣體系無比紊亂,經濟崩潰……再加上強虜虎視眈眈,必亡。」
以前,李瑕只是知道宋要亡,只是知其結果卻說不出所以然來。
但在經歷了無數紛擾之後,他早已不是初來時的懵懂,已能一語指出宋王朝滅亡的理由。
宋廷猜忌武將,是他要造反的理由。而眼前這張金銀關子,則是宋廷自身將要滅亡的理由。
說到這個,李瑕真的佩服賈似道這種人。
都到這種地步了,其他看得清局勢的聰明人,或想著緩住局面,或想投降蒙古,或想活到宋亡,或想造反。
賈似道卻還想一下子把宋廷給救回來。
狂。
自負。
……
張珏聽這「必亡」的理論,這次卻只是點點頭,問道:「那我們怎麼做?」
「原本,我想的是『廣積糧、緩稱王』,但川蜀太貧瘠,困守發展太慢了,需要商貿。商貿若用宋廷的楮幣,又會被宋廷剝掠。那原本『緩稱王』的策略便行不通了,我們必須有自己的楮幣,我需要鑄幣權,這是諸侯之權,故而,我需要開牙建府,需要封王……或稱王。」
第六百九十三章 自暖杯
張珏既然已知李瑕的抱負,聞言並不驚訝,只是對李瑕下一步的計劃也清晰了些。
他沉吟片刻,道:「封王很難,如今一共也只有一個郡王、四個親王……哦,三個,榮王已經死了。」
李瑕上次去臨安,對此也有過一些了解。
首先,宋代的爵位基本不世襲。
宋初,只有三個世襲爵位,一是在太祖後代中血脈最近且德尊者襲封安定郡王;二是柴榮後裔襲崇義公;三是孔子後人襲衍聖公。
除此之外,一律不得承襲。
哪怕是皇子封王,王爵也僅止其身,而子孫無問嫡庶以其中最長一人封公,其餘不過是承蔭入仕。
因此,早在兩百餘年前,宋宗姓已「幾無一王」。
直到神宗朝之後,才又出四個親王世系,稱為「嗣王」。
宋神宗給親生叔父封了嗣濮王,並規定世襲;宋孝宗給同胞兄長封了嗣秀王;
趙昀登基後,因他曾經是沂王嗣子,遂又從宗室找人承襲沂王爵位,封了個嗣沂王。再封他生父為榮王,又讓弟弟承嗣榮王。
「趙與芮雖死,該還會從宗室中挑選嗣子。」
「濮王、秀王、沂王、榮王、安定郡王,整個宋朝便也只有這五個宗室王。」張珏道:「宗室王尚且如此,異姓封王,那就更難了。」
李瑕道:「說實話,異姓封王我還沒了解過。」
「大帥欲封王,卻不了解?」
「這一個月來才起意的,離臨安又遠。」李瑕隨口應道,不甚在意的樣子。
「異姓親王是有,幾乎都是死後追封。宋開國至今,生前封親王者,僅兩人。」張珏道:「一是後周皇室柴宗訓,禪位後降封鄭王;二是吳越國末代國君錢俶,納土歸宋後,封鄧王。」
他又補充了一句。
「便是李煜,也只封違命侯。」
李瑕問道:「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何苦做這亡國之君。」
「是啊,生前封親王不可能。」張珏嘆息,「連開國名將,也只有王景一人生前得封郡王,死後追封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