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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德生話到後來,漸漸覺得背脊上一片冰涼。
他希望平章公別再用那目光盯著自己看了。
若說呂文德的憤怒像是烈日驕陽,今日平章公的怒意則像是千年寒冰,凍得於德生直打哆嗦。
「你說,李瑕是幾日拿下重慶的?」
於德生不敢說,但還是應道:「學生只知,李瑕入合州的次日夜裡,張珏便殺了馬千,這般算,只用了兩日……至於之後夔州路各地如何,學生當時已……已……對了,學生過涪州時,涪州已落入李瑕之手。」
「見過呂文德了?」
「是,呂帥說……三峽天險,他實無辦法過去。」
其實於德生認為,呂文德若能在第一時間出兵,不管抵達巴東三峽時李瑕有沒有掌控夔州路全境,局勢都是比之後要好的。
不出兵,只會讓李瑕在巴東愈來愈站穩腳跟。
但,他一介幕僚,並沒有對呂文德發號施令的權力。
便是左相,哦,平章公,便是平章公手握天下軍政大權,有調動兵馬之權,但統兵之權猶在地方將領,呂文德若實在不想行險搶攻三峽,也相逼不了。
於德生不認為這些事罪在自己。
他奉令入蜀,職責只在勸說馬千對付李瑕,提供成都情報,但如今牽扯太大,不得不為自己辯解幾句。
「李瑕之所以能這麼快降服重慶府兵將,因朝廷並未詔明他已謀逆,若朝廷下詔,想必……」
「去。」賈似道忽然開口,道:「你到按察院去聽一聽。」
於德生不知要自己去聽什麼。
他隨著兩名小吏轉進按察院,遠遠地,便聽到堂上有人正在慷慨陳辭。
「當今諸將,顧望畏避、保安富貴、貪餉自豐者多矣!唯李節帥不然,平居潔廉,奉己至薄,與下士同甘共苦,持軍至嚴,所過秋毫無敢犯。臨戰親冒矢石,為士卒先,摧精擊銳,不勝不止,則不知有其身,忠義徇國。你等既掌國法,豈可損陷忠臣?!」
「……」
於德生已走到堂中,目光看見說話那個,只見是個中年官員,長著一張大方臉,方得不成樣子,想必便是江春了。
他已聽小吏說過江春之名,知其來臨安是為李瑕謀官的。
至於江春方才那番話,什麼「奉己至薄」「同甘共苦」,當武將的喜歡收買軍心,不就是李瑕想要謀反的鐵證嗎?
江春是故意的,他說的那些話恰恰是時人對岳飛的評述,也是岳飛的死因之一。
自污保身的道理,一千多年前王翦就教過世間武將了,王翦出征楚國時,不斷向秦王索要良田美宅園池。
岳飛不明白?
他明白。
但,恃才不肯自晦。
李瑕不明白?
他明白。
但,骨頭太硬,要與朝廷叫板。
避諱都不避諱了。
……
「程元鳳誣節帥謀反,此功臣之冤也。而馬千……」
「江載陽!你有完沒有完?!」
「今日我只問你們,程元鳳既已引咎,為何朝廷猶不懲馬千?為何不正李節帥清白之名?!」
「清白?」
正在與江春爭辯的官員中有人挺身而出,大喝道:「李瑕不欲反耶?記得他尉慶符縣,蓄養私兵乎?記得他娶妻異族,偽造籍貫乎?記得他無詔出兵隴西、大理乎?記得他潛通關中蒙古豪閥乎?」
「不錯!如是種種,豈不是要反?!」
「程元鳳引咎,咎在專權擅政,非在冤枉李瑕……」
江春此時發現賈似道已派人來了,忽然大笑一聲,甩了甩袖子,負手仰頭,傲然道:「那你等便請官家宣詔,定李節帥之罪罷了。」
「當我等不敢……」
方才引於德生來的小吏忽然湊到那幾名官員身邊,低語了幾聲。
偶爾隱隱傳出幾個字眼。
「……重慶……暫不可……唯從長計議……」
堂上眾人臉色驟變。
先前那官員沒說完的話,竟是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既敢,那便宣詔天下,定李節帥之罪啊。」江春譏道。
他顯然已得到重慶消息,見無人應答,愈發得意。
那張方臉仰得愈高。
「多說無益,你等若不定罪,那便議一議,有功不賞,是何道理?!」
第六百九十九章 為國相忍
西湖畔的雅致院落里,雜花生樹,群鶯亂飛。
天色還未亮,閣樓上的燃燭徹夜不滅,泛著點點馨光。
李慧娘從綿榻上支起身,見賈似道不知何時已起了,正坐在窗邊,愣愣望著西湖。
他的背塌著,頭髮不像平時束得整整齊齊而是披散在那……李慧娘第一次發現,他有那麼多白髮了。
在她眼裡,賈似道一直顯得年輕,甚至稱得上少年意氣,今日知他已是個老人了。
也是啊,四十又七,年近五旬的人了……
一件狐裘被披在賈似道背上。
他沒回頭,嘆息一聲,不似平時在人前那永遠自信的模樣。
「阿郎怎起得這般早?」李慧娘執著象牙梳子,為賈似道梳著頭。
「睡不著啊。」
賈似道頹然道:「先帝在時,連朝會我也懶得醒來,如今想睡也睡不著,老了。」
「阿郎有心事?」